寄秋《絕對娶你》(愛情民宿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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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情居作最後整理


男主角:雲若白 女主角:廖婉玲

簡介

有誰會相信暢銷女作家的「消遣」是──
相親!唉,阿母拿狼牙棒,她不去不行,
反正有免錢大餐可吃,所以她來者不拒,
但這次男主角比上次阿貓阿狗好上許多,
是多金有車又帥到翻過去的電子新貴!
可就算阿母將她說得像鍍了金,
結局還不是賺了人家一頓免費大餐,
而長期飯票就謝謝擱再聯絡啦!
誰知他頭殼壞掉的居然說要和她交往,
嚇得她包袱收收逃到「愛情民宿」避難,
他這帥哥跟屁蟲竟也請假的追她到底,
被死要錢的民宿老闆荼毒不夠,
還被他緊追不放,害她妥協的答應交往,
但有條件──要包吃包虐待哦!

  忙忙忙!!!  寄秋

  秋仔很忙,忙得沒時間寫序,有話不說,沒話就不用說了,咱們就此跳過不說了,以後秋仔的序就踩個兩個腳印代替如何,聞臭者為之醺然。

  什麼,中毒?!

  咳!咳!那個抵抗力差的傢伙,蠻牛整瓶灌都沒關係,居然說秋仔的腳臭媲美戴奧辛,最近忘了數骨頭有幾根吧!

  不過說實在地,秋仔這本書讓徐家大娘有點看不爽,小修了一章,所以你們不要以為秋仔是天才,人家也是流血流汗跟他拚的。

  秋仔真的太忙了,忙大忙小忙三餐,要不以秋仔以往的個性,恐怕不是小修而已,大概會重寫一遍,而且是完全不一樣的版本。

  也許有一天秋仔的精神分裂症又發作,說不定會同一本書的主角、配角寫出三、四種不同的故事,省得去想肉粽串似的人名。

  因為很忙,秋仔的序寫到此為止,別再埋怨美人秋偷懶,小心柳葉刀伺候。

  附註:秋仔真的真的很忙,你們誰誰誰呀,有空沒空別打電話來要序,秋仔有兩隻手,你也有兩隻手,自己動手不是比較快,不要等秋仔哭給你看。

  好了,不寫了,原子筆好像快斷水了,秋仔先吃三球冰淇淋再說。



第一章

  「這位是翔天科技研發部經理雲若白。」

  「雲先生,你好。」

  「這位是旅法的鋼琴師香雪柔,剛從國外回來準備開個人演奏會。」

  「妳好,香小姐。」

  這是一場相親會。

  非常老套又千篇一律的開場白,從個人簡介開始猛灌水,大力吹捧外加添油加醋,順便撒撒蔥花妝點門面,把難種香菇的朽木說成國家棟樑、民族救星。

  一般來說,媒婆是上了年紀的婆婆媽媽、三姑六婆,再不,則是隔壁鄰居的歐巴桑,口水多過茶水的長舌婦人,怎麼看也不該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。

  原來現在相親也是一項新興行業,二十一世紀流行復古,連婚姻市場也走入流行潮流中,他們稱之婚姻介紹所,也就是仲介婚姻的新事業。

  透過網路的聯繫,下單、填寫資料,有意結束單身生活的男女便有了第一次的接觸,那就是相對看。

  眼前的俊男美女完美得如天作之合,男的高大俊朗、玉樹臨風,女的小鳥依人、婉約溫良,簡直是每個媒人心目中最佳的配對人選,根本不用再浪費口水便能順水推舟的讓他們步入結婚禮堂,成為婚姻介紹所的零瑕疵範本。

  但事實不然,請聽聽男方這邊的要求--

  「香小姐,請問妳婚後仍會持續鋼琴演奏的事業嗎?」雲若白面無表情的問道。

  香雪柔十分含蓄而羞怯地回道:「不一定,這要看我未來的先生是否贊成我從事演奏工作,基本上我希望對方能尊重我的決定!

  「妳的意思是妳要當個職業婦女,無法兼顧家庭生活?」他這時的口氣有點嚴肅了。

  「不,不是的,我想我也能做好家庭主婦的份內之事,不會讓我的先生和小孩失去家庭的溫暖。」

  多得體的回答,如詩如畫的未來藍圖描述得令人心動。

  「我的年收入上千萬,豪宅一棟、名車兩輛、一輛休旅車,名下有價值上億的土地,妳願意以結婚為前提與我交往嗎?」

  男主角毫不遲疑的導入正題,神情一樣的冷淡,像談論一件乏味的公事,只想速戰速決不願拖泥帶水。

  以男主角俊帥風流的外表來說,美女鋼琴師早已芳心暗許,現在再加上金錢魅力更是喜不自勝,兩眼發光地連忙回答,「我願意。」

  說完後她覺得自己表現得太過急切,失了矜持,於是頭一低羞赧著雙頰,一副含羞帶怯的小女兒態度,顯得楚楚動人。

  「如果以上全屬虛言,我只是個背負著龐大房貸,開著福特老車的公務員,將來我的另一半得外出工作幫我清償債務,這樣,妳的答案還是不變嗎?

  「嗄!這……」香雪柔微愕的瞧瞧媒人公,不解的問上一句,「你不是科技精英嗎?怎麼會買不起房子?」

  是呀!你明明是賺錢行業的中堅份子,哪有可能窮哈哈的開著福特老車?翻著資料的媒人也有此疑問。

  「因為我替朋友做了擔保人,而他還不起錢跑了,所以我欠銀行八千萬零九千元,打算用十年償還。」

  一聽到他欠下巨額債務,不僅女主角傻眼,連媒人都錯愕得差點掉了下巴,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出口來打圓場,氣氛就這麼僵持著。

  「不過我剛說的話全都不成立,純屬玩笑話,希望妳不要當真。」

  呵!呵!認真的玩笑話並不好笑,在場的人全笑不出來,心中全都飄上一片烏雲。

  「你真的沒欠下債務嗎?」香雪柔不放心的再問一次,迷戀的眼神稍稍有所保留。

  「沒有,妳可以直接問我的理財顧問。」他大方的說出人盡皆知的理財專家大名,不怕她得知他的財務狀況。

  「雲先生,你真是個風趣的人,值得女人交付終身給你。」多金又英挺的男人有誰不想要呢!她第一眼就中意他。

  就在高雅美麗的美女鋼琴師以為他們彼此有意,可以攜手共度一生時,雲若白突然拉開椅子起身,微微地一欠身。

  「對不起,妳不是我的心靈伴侶,耽誤妳的寶貴時間我很抱歉,相信下一個男人會更適合妳,再見。」

  一說完,他轉身離開,絲毫不顧及女方的心情,走得灑脫、走得自在、走得毫無愧疚,好像他只是來用餐,吃完了抹抹嘴就走人。

  這種行為很傷人,也很欠揍,稍有良知的人都很想踹他一腳,蓋他布袋捶打,順便請他喝杯加料的熱咖啡,拉到虛脫直接種在馬桶裡當盆栽。

  雲若白第二十七次的相親又再一次失敗,而二十七個相親對像同樣為他的外表所吸引,在短短的半小時內愛上他卻又嘗到失戀的苦果。

  這是一種羞辱,對女性自尊的嚴重羞辱,但沒人怪罪他,因為她們都被他迷得神魂顛倒,忘了自我,直到他的背影走出她們的視線。

  所以他有個「背影殺手」的臭名,專門謀殺寂寞女子的一顆最真誠的心,帶走她們迷戀的情絲,只留下偉岸非凡的遠去身影。

  「什麼心靈伴侶,什麼耽誤你寶貴的時間,能不能換個詞別這麼老套?你到底是想結婚還是在炫耀你與生俱來的男性魅力,別太過份喔,好歹留幾個好女人給我們。」

  好女人?

  好女人的定義為何?

  看著窗戶外下著傾盆大雨,俊美得叫女人癡狂、男人嫉妒的雲若白微擰起眉,用他那超乎尋常人的智商分析這個他認為難解的問題。

  天底下的女人有千百種,有溫柔的、有冶艷的、有天真爛漫的,也有放蕩風騷的,更有清純嫵媚兼俱的可人兒,千嬌百媚各有風情。

  可是他自認長得不差,皮相上等,為人優雅有禮、爾雅真誠,不隨便招惹不屬於他的紅塵俗事,為什麼他想要的正桃花一朵也沒開,卻平白飛來一堆無緣的爛桃花,甩都甩不掉?

  他真的很想結婚,找個心靈相貼的伴侶共組一個甜蜜家庭,晨昏相伴幾個小蘿蔔頭,無風無浪平平凡凡的走完一生。

  但是……唉!娶個老婆真有那麼難嗎?他的要求並不高,只要讓他看得順眼而已,這不算挑剔吧!

  「歎氣?你還敢給我歎氣?這次的相親對像又有哪點令你不滿意?人家小姐美麗大方、秀外慧中,眼是眼,眉是眉的楚楚動人,人品、家世好得沒話說,那吹彈可破的白嫩肌膚簡直是水做的,水嫩水嫩的模樣是男人都無法拒絕。」

  而他竟狠得下心暴殄天物,一句抱歉就將人判出局,一點情面也不留,好像古時皇帝選妃般,瞧不上眼的秀女手一揮就全數退下,別來讓他傷神。

  「你怎麼曉得我又去相親了?」眉一挑,不怒而威的俊臉出現一絲慍色。

  「啊……這個……呵呵呵,天氣真好,晴空萬里無雲一片……」除了眼前那片烏雲。

  於海峰忿忿不平的嘴臉轉為乾笑,泛著紅絲的眼忽高忽低,就是不看雲若白一雙黑不溜丟的眸子。

  「外面正在下雨,而且是入春以來最大的陣雨。」水淹過溝蓋,路人難行。

  「咦,是這樣嗎?我想我眼睛有點花了,該去看看醫生。」他此時不溜更待何時。

  只可惜裝傻的白領新貴於海峰才提起腳打算往半敞開的門口走去,後領一緊被人扯個正著,不得已他又轉回身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模樣。

  「也許你該看看我的拳頭,它會讓你那雙老花眼倏地變得清明,五百公尺以外的一根針落地都能瞧得一清二楚。」他非常樂意幫他重見天日,不收一分錢。

  嘖,他還真惱呀?於海峰冷峻的偽色全破功。「等……等等,有話好好說嘛!我們都是文明人不要太衝動,別忘了你是我們於家養大的。」

  他很不要臉地搬出養育之恩這座大山,當下壓住那可能使他臉歪鼻子青的一拳,利用恩情施壓真的很卑劣,但有效。

  有四分之一外國血統的雲若白原本有個幸福家庭,父親是中義混血的中文系教授,母親則是哲學系講師,一家和樂融融。

  身為私生子的雲父從未到過義大利,他的父親是傳教上,也就是可以結婚生子的牧師,但他卻在傳教結束後回義大利,絲毫不知道和他有一段情的台灣女子有了身孕,並在他離開後生下一子。

  因此雲父從母姓,而且十分渴望家庭的溫暖,頂著酷似外國人的五官和身高在二十歲那年結婚,並順利地完成應受的完整教育。

  可是雲若白七歲那年,恩愛的父母為彌補未度蜜月的遺憾,兩人相偕到定情的山脈遊玩七天六夜,準備共度一個浪漫的假期。

  誰知兩人都罹患了高山症,意識不清、陷入昏迷的他們無力求救,等其他登山客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,當救難隊抬下兩具相擁而逝的屍體,丈夫的外套還穿在妻子冰涼的身上,臨死時都要為她留下一線生機。

  而那個失去怙恃的孩子則被雙親的好友收養,即是挾恩以報的於家。

  「於二少、於經理,你要是太閒就回行銷部逛逛,別老想在一旁看熱鬧。」恕不奉陪。

  「那也得有熱鬧可瞧才行,看你從年頭相親到年尾,又從年尾相親到年頭,相過的對象沒有一百至少五十,每個皆是千挑萬選的上上之選、極品中的極品,我就是想不通你到底在挑什麼?

  「像這回海威企業的千金就相當不錯,細細的柳眉、小巧的朱唇,氣質出眾、人品高雅,渾身上下充滿了藝術家的氣息,宜家宜室堪稱為良緣,可是你的態度卻……」著實令人生氣。

  「我的態度並無不妥,明知不適合就不該給對方希望,而且快刀斬亂麻、速戰速決,給彼此一個找到生命另一個半圓的機會。」說得合情合理的雲若白為自己找對的理由。

  他從不認為自己的作法有何傷人的行為,相親的目的本就是尋找一個令自己心動,而且不致看膩的伴侶,他是非常傳統的男人,一旦結婚就絕對不會離婚,不管有什麼外來力量介入,他都會一一剷除。

  最重要的是,他不想讓那些自作多情的相親對像纏上他,他身邊的爛桃花已經夠多了,不需要錦上添花栽滿一園子桃花,讓真正的姻緣不敢近身。

  明明是潔身自愛、勤奮上進的好男人,可是因為得天獨厚的好條件,以及一張看似「不安於室」的桃花臉,他的情路走得比尋常人坎坷。

  一定沒人相信他到現在還沒談過一場戀愛,屬於高危險群的正港處男。

  「拜託,我的大老爺,你是高科技專業人員,不是一代大文豪,學人家裝什麼文藝青年,喜歡就上,不合則散,誰管你圓不圓,這年頭相信愛情的人不多了。」大家追求的是一時的快樂。

  性、金錢、權力,也有可能是權力、金錢、性,反正現實的生活不脫這三樣,孰重孰輕都差不多,全都向利靠攏。

  「畜生。」

  「喂!說歸說別罵人,食色性也是告子的名言,我們遵行本性而為才符合上天造人的意義。」於海峰反駁。沒有他們「牲」的行為,人類早就滅絕了。

  「禽獸之舉不足誇耀。」世道會亂就是有他這種人,忝不知恥。

  臉色變得有些黑的於海峰開始磨牙了,「說得太順口了吧!你可以再過份一點沒關係,我上頭那兩位總經理、董事長還不知道你『又』去相親了。」

  他們對他的厚愛和寄望可比他深得多,不可能放過這塊肥肉。

  「相親是私人的事,與他們無關。」嘴上這麼說,但雲若白的眉頭皺了一下。

  「哈!要是無關,你幹麼偷偷摸摸的相親,不敢光明正大的。」還瞞著所有人假公濟私,佯稱出外洽公。

  嗟!三十分鐘不到的會面,哪能曉得適不適合?起碼要深入瞭解,約會幾次才能看出是否能走到最後。

  像他那種走馬看花的死樣子,根本不是在挑結婚對象,而是在踐踏人家誠摯的感情,突顯自己高不可攀的神祇風骨,供人瞻仰。

  這種仗勢著本身出色外表為所欲為的人該遭天譴,若非他意外攔截到他電腦發出的訊息,他還真不曉得他有這一招,不管誰來阻擋都決意相親到底。

  「我是不想他們過度干預我的私事,我想擁有屬於自己的家庭已經很久了,你們不會不知情。」而他們卻處處阻擾他。

  於海峰笑得很好的說道:「知道是一回事,但於家除了我以外,每個人都在算計你,想把你變成自己人。」

  好利用他的才能為公司盡心盡力,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。

  「迂腐。」他就是明白這一點才在有能力的時候搬出於家,省得他們老找他麻煩。

  「儘管說風涼話吧!年底你要再找不到老婆,就等著當我妹婿。」而他一點也不會同情他。

  「你休想。」雲若白冷冽的一瞥。

  「雲經理,有沒有人告訴你,貞雅下個月就要學成歸國了?」他的日子就要開始不平靜了。

  像是惡作劇的小男孩,丟下炸彈的於家老二預告麼妹的歸來,在雲若白深鎖眉頭時大笑地定了出去,樂見他在水深火熱中掙扎。

  嗯哼!愛挑嘛!這也不行、那也不行、那也不好地辜負女人心,活該遭到現世報,這才叫老天有眼。

  「王特助,你身旁的親朋好友有沒有待嫁的適婚女子?」他必須盡早解決他的終身大事。

  剛一踏進經理辦公室的王特助楞了一下,隨即沒多想地在腦中尋找所有的資料,接著像例行的報告說道:「我老婆娘家三嬸婆姊妹淘的女兒好像常相親,今年二十七歲,似乎沒在工作。」老聽說她常十天半個月四處遊蕩,「不務正業」。

  「好,聯絡她,我要跟她相親。」雲若白急病亂投醫,只要是女的就可以。

  「是,我馬上聯絡對方和經理……呃!相親?!」他沒聽錯吧?

  呆了。

  ※ ※ ※

  「瞧瞧妳站沒站相、坐沒坐相,能坐絕不站,能躺絕不坐的懶樣,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才生出妳這麼個女兒,不能幫父母分憂解勞就算了,還要我們為妳操白了一頭發,妳到底什麼時候才嫁得出去啊?」

  嫁字分開來就是女子的家,她努力拚一拚拚棟房子不就有家了,幹麼要嫁人當老媽子伺候人家全家,還要忍氣吞聲的做起小媳婦?

  要是那個壞心的民宿老闆不趕盡殺絕,讓她的荷包多裝點銀兩,再拚個三、五年她也買得起幸福鎮的山坡地,蓋間和「愛情民宿」一樣像家的房子,但前提是不扣她的稿費,不當她是肥羊宰殺。

  一腳穿著十塊錢一雙的廉價拖鞋甩來晃去,一腳擱在墊腳的小板凳上,廖婉玲愜意的吃著哈蜜瓜,一手拿著剛租回來的小說猛看,不受影響的享受美好的米蟲生活。

  不過她也不算米蟲啦!起碼每個月拿個兩、三萬孝敬廟婆,也就是正在她耳邊嘮嘮叨叨的老媽。

  說起他們為神服務的淵源可追溯到上三代,從她外曾祖父那一代起,一直傳到她熱心公益的媽,因為香火鼎盛的媽祖廟便是她的阿祖捐錢蓋的,香油錢當然要自己賺……

  啊!不敬、不敬,是有神緣,受神喜愛,所以不辭辛勞的負起重任,把小廟翻修成大廟,再把泥塑的神像全鍍金身,讓神威無遠弗屆,照拂每一個需要庇佑的黎民蒼生,讓他們乖乖送上大鈔好收買神心。

  「妳這頭長髮也該去阿嬌姨哪裡修修剪剪,不然也燙個型別丟我的臉,從唸書到現在都維持同一種髮型,妳不膩妳老媽我都看膩了,拜託妳像個女孩子,不要一天到晚邋裡邋遢地晃來晃去,讓人家以為我這個媽沒教好!」

  是沒教好呀!她三個月大時喝的是媽祖娘娘的符水,而不是她媽的奶水;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--來拜拜喔!和一般學話的奶娃兒完全不同。

  當然,她第一個提的是拜拜用的香和金紙,跟奶嘴、奶瓶扯不上關係,畢竟她是在媽祖娘娘案桌底下長大,成長方式自然非比尋常。

  而她這個媽最擅長和神溝通,挖香客的油水……不不不,是和香客交朋友,和他們聊天聊地聊神明,不管你是不是本省人、外省人或是老外,她的話題絕對多過噴出的口水,對兒女的教養全當豬養,死活交給神安排。

  所以呀!她沒去學壞當十惡不赦的匪頭算是祖上積德了,還求什麼賢良淑德、溫柔婉約,不偷不搶還肯聽老婆子嘮叨已經是現代二十五孝了。

  「抖抖抖,男抖貧女抖賤,妳就不能稍微像話些嗎?我說的話妳有沒有聽進去?吊兒郎當的不找份正當的工作……」害她都不好意思跟街坊鄰居解釋,女兒的職業是專寫愛情故事的騙子。

  一個不相信愛情的人怎能教人家談情說愛?還說得煞有其事,拐了不少小女生拿她的小說當人生寶典,奉行不悖地照本宣科,老做些不切實際的戀愛夢,妄想愛情會像鑽石一樣美麗。

  廖林阿彩眼中的女兒比一塊豆腐還不值錢,每天對著一台電腦敲敲打打也不知道在敲什麼名堂,皮膚白得像鬼一樣嚇人。

  什麼小說家她不懂,一本書能賺多少錢她也沒概念,只知家裡有個嫁不出去的老女兒,都快三十了還賴在家裡丟父母的面子。

  明明把她生得不錯呀!有嘴巴、有鼻子,五官不缺,雖沒有名模漂亮但還算能看,為什麼沒人要呢?她的心裡有著深深的不解。

  「媽,我的工作很正當,除了沒有勞保和退休金,每年的稅照扣,我對國家建設還是很有貢獻的。」啊!她的哈蜜瓜。

  「吃吃吃,整天看妳吃個不停也沒多長几兩肉,女孩子要胖一點看起來才有福氣,真不曉得妳吃到哪去。」嗯!挺甜的,難怪她抱著整顆哈蜜瓜不停嘴。

  福福泰泰的廖林阿彩剛好有女兒的兩倍大,但外表看來不算太胖,頂多是中年發福的福態,肉多了一點,可見這女兒有多瘦。

  順手拿走女兒的哈蜜瓜,她又從手邊變出一包牛肉乾,母女倆的嘴巴就是沒停過,不過牢騷也同樣只多不少。

  「我天生吃不胖嘛!」廖婉玲小聲的埋怨,怕刺激到體態日漸寬敞的母親大人。

  「上回要妳燙個發、上點妝好見妳嬸婆介紹的男孩子,人家在銀行工作又是獨子,家裡有三甲多的地,還有七、八間店面出租,保管妳嫁過去是吃香喝辣的少奶奶命,結果妳居然給我用橡皮圈綁住頭髮,妝也不上地活像剛下課的女學生……」

  充耳不聞的廖婉玲悄悄地打了個哈欠,在二十七年的生命裡,她學得最厲害的是自動失聰,不論耳邊的魔音是多麼吵雜不堪,她都能如老僧入定地當沒聽見。

  當她廖林阿彩的女兒得有點小本事,忍人所不能忍,從小訓練起到百毒不侵,能不上段才叫奇怪。

  「……所以妳這一次一定不能再隨隨便便了,聽說對方是很有錢的電子新貴,一年的紅利加獎金,我們賺上一輩子也沒人家的一半。」

  「又要相親了?」沒有半絲不耐煩,只有烏黑柔順長髮可看的廖婉玲不在意的問。

  並非她急著嫁人,而是經驗累積出她的氣定神閒,從她踏出校園成為社會人士的第一步,迎接她的便是第一場相親。

  說實在的,連一次也沒逃過真算是孝女,乖乖地任其擺佈毫無怨言,誰敢說她不孝來著?

  偏偏相過無數次親的她始終沒浮現姻緣,不是對方的母親嫌她身子單薄生不出兒子,便是母親大人看人家不順眼,從來就不是她的因素。

  不過她的誠實也是一大致命點,不會奉承、不會假仙的實話實說,十個相親對像有六個臉抽筋說有事必須先走一步,三個面色泛紫的說她風趣但不用聯絡,另外一個則是個娘娘腔,只聽媽媽的話。

  不到十天她已經相了七個男人,有當老師的教育家、銀行家--據說是主任、在家裡刨木頭的藝術家、任職跆拳教練的武術家,可以保護她,還有開餐廳的美食家,種果樹的農夫--園藝家,以及賣豬肉的生活專家,一共七大家整。

  而結果只有一個,妳家的小姐真的很可愛,可惜我們沒有福氣做親家,真是一大遺憾呀!

  「什麼叫又要相親了?在沒把妳嫁出去以前最好認命點,妳媽我沒打算養妳一輩子。」養來養去養成仇。

  「我又沒反對相親。」只是不夠積極,不像媽那麼熱中吃免費的大餐。

  沒錯,這也是她點頭的理由之一,因為相親的餐費大都由男方支付,而且專挑氣氛佳、燈光美、價錢超級貴的大餐廳,她不趁機撈個飽怎麼成?以她的收入是供不起她奢靡的消費,自然要找冤大頭來刷卡。

  「好好地把自己打理打理,明天的相親宴別又給我搞砸了,媽祖娘娘說妳三十歲前嫁不掉就沒姻緣,妳要再出亂子,看我饒不饒得了妳。」手一擰,她一點也不會心疼。

  「阿母呀!下手輕點!」又不是仇人,大腿肯定又淤青一片。

  「叫阿母也沒用,妳再不努力幫自己找個大王,明年我就把妳嫁給看廟的阿狗。」哀哀叫個什麼勁,怕人家不曉得她有個不長進的女兒呀?

  「我……」姻緣不來她有什麼辦法?總不能叫她去搶吧!

  「阿彩,妳女兒要去相親喔?不是相了好幾次的親,怎麼都嫁不出去。」

  一聽喳呼的聲音從門口傅來,暗叫聲慘的廖婉玲根本不敢看向滿臉烏鴉色的母親,腳邊的零食一收趕緊開溜,當了廖林阿彩二十七年的女兒,不用寧靜也知道暴風雨即將來臨。

  夭壽喔!不逃真的會死人,離她媽最近的「武器」是那根扁擔,只要一下她就碎了。



第二章

  「這位是翔天科技研發部經理雲若白。」

  「雲先生,你好。」

  「這位是勤勞務實的乖巧女孩廖婉玲,家裡是開廟的,供奉天上聖母。」

  「妳好,廖小姐。」

  雷同的開場白又再度上演,雖然沒有媒人的蓮花舌在一旁助陣,但同樣身經百戰的兩人一點也沒有初見面的生疏,自在得如同跟朋友在一塊用餐一般。

  所不同的是男方很慎重,而女方這邊就有點爆笑,男俊女不美但清秀地對看,多少無語盡在四目交會中。

  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互相評估對方的斤兩有多重,既沒一見鍾情的爛戲碼,也無天雷勾動地火的激情,就像兩杯淡而無味的白開水擺在桌上那般。

  不用相了,又失敗了。這是浮上兩人心頭的一句話。

  不過戲還是要演下去,起碼是一種尊重,對於彼此的親友也有個交代,不是他們太挑剔,而是真的不適合,他們都認為對方是怪胎,因為一個太嚴肅,另一個則太散漫,如飛鳥和魚兩不搭軋。

  可是身邊的人卻熱中得很,不等他們介紹完就連忙出聲,矢志撮合這對啼笑姻緣。

  「叫什麼廖小姐,直接叫她婉玲就好了,這樣親切些。」廖林阿彩呵呵笑。這孩子不錯,長得人模人樣。

  「我……」不習慣叫不熟識的人的名字。雲若白將話說在心底。

  「媽,不要拿我的菜市場名來現寶啦!很俗耶!」她不要見人了,乾脆當忍者龜躲在下水道自生自滅。

  「什麼菜市場名?我和妳爸專程請命理大師為妳取的名,意思是婉約玲瓏、秀麗溫和,哪裡俗了。」不懂事,取個名字花了她一千塊吶!現在想來都心疼。

  「那美惠呢!」她指的是小她兩歲,已經嫁到後埔的妹妹。

  「美麗賢惠啊!連這點都不懂,虧妳還是靠這個騙錢的!」寫幾個字就有錢入帳,真是太缺德了。

  厚!又說她騙錢,阿母沒花到她的「骯髒錢」嗎?「媽,我是文字創作者,那是很神聖的工作,別老說我在騙錢嘛!」

  就算騙也騙小錢罷了,比起某某姓衛的企業人士,他的公司才是大錢坑,每年營收的零頭就足以壓得她喘不過氣來。

  不過比這個也沒什麼用,人家就是會賺錢,而且還一舉得男生了一對雙胞胎,雖然他的老婆有些不滿意,但也算是雙喜臨門。

  「神聖個屁啦!人家大白天工作妳卻在睡大頭覺,別人準備上床睡覺妳給我鏗鏗鏘鏘的搬桌搬椅,外喊肚子餓要吃宵夜,誰有那閒工夫伺候妳這個大小姐。」只會吵得一家大小睡得不安寧。

  所以我寫稿期就自動「離家出走」,乖乖地待在一里之內無人煙的民宿裡賺生活費。廖婉玲苦命的在心裡回上兩句。

  「媽,我在相親耶!妳的聲音未免太大聲了。」廖婉玲提醒母親,免得叫人看笑話。

  「啊!我怎麼忘了這件事?」廖林阿彩趕緊收斂音量,笑笑地看向對面。「我女兒很乖,很聽話,對父母孝順得不得了,旺夫旺子又旺家,絕對能幫你讓你的事業步步高陞,買屋買車又買大船,來年生個白胖的帶把兒子。」

  「我有房子也有車子,目前還用不著大船。」不過他考慮買棟有庭有院的二樓洋房,好讓將來的孩子有玩耍的空間。

  原本感到乏味的雲若白聽見她們母女倆的對話,本想起身說抱歉的身子又黏回椅子上,不自覺地多給了今天的女主角幾分鐘。

  「男孩子有屋有車很好,養得起老婆孩子才重要,別看我女兒長得一身瘦巴巴的樣子,她可健康得一年生一個不成問題,從小到大她就沒生過什麼病,健保卡都沒用過呢!」

  這倒是真的,她打小就是個健康寶寶,只打過預防針,「媽,我不是母豬,妳不要一個勁的把我當貨物推銷。」

  而且還註明貨物一出,概不退還,自己認賠。

  「妳給我閉嘴,再挑不到好對象,我就真讓妳和阿狗送作堆。」廖林阿彩斥了一句,省得準備嫁妝。

  廖婉玲忍住翻白眼的沖勤。又是阿狗,她沒別的人好栽賊嗎?「媽,妳的龍蝦來了。」

  多吃少言,惜字為金。

  「哎呀!這龍蝦可真怪,怎麼上面全是白白的鬼東西?有煮熟嗎?」天呀!還會牽絲,不會是發霉了吧?

  真是缺德喔!比她女兒還糟糕,壞掉的龍蝦也敢拿來賣人,也不怕客人吃壞肚子。

  「媽,這道菜叫焗烤龍蝦,上面覆蓋一層奶油和起司,所以看起來比較不像白肉。」很貴耶,一客三千六,她特意點來讓阿母開開眼界。

  「去死?」

  「是起司,外國名啦!妳吃吃看就知道,很好吃。」她先吃一口給她看,教她正確的用餐方式。

  廖婉玲此時的打扮非常有時尚感,一頭直髮趁著發未干時編成辮子,睡上一覺再解開自然形成微卷的波浪狀,頗有幾分嫵媚。

  但是臉上的妝就叫人不敢恭維了,明明清純的五官卻畫得特別艷麗,眼線太深、腮紅太紅、唇筆的顏色用得過於暗沉,整體來說有點艷俗的感覺,遮去了她天生的靈慧光彩。

  其實她只是穿牛仔裙和套頭毛衣來赴會而已,反正吃一頓走人不用太隆重,可是她媽硬在她臉上塗紅抹綠,沒讓她照上鏡子便拖著她往外走。

  可想而知老一輩的審美觀有多獨特了,虧得她能旁若無人地不受影響,換了其他人恐怕要尖叫的奪門而出,死也不肯再踏入這間餐廳一步。

  讓第一印象掛上負分非常人所能為,只能說過往的歷練磨厚她的臉皮,處變不驚、怡然自得,當是一場萬聖節的化妝舞會而不是相親。

  「嗯!這味道怪怪地,妳確定它沒發餿嗎?」找什麼西式餐廳,老外的食物她根本吃不慣,下一次非找間中式餐廳不可……

  呸!呸!呸!沒有下一次,壞事不靈好事靈,這一次一定要相成,丈母娘看女婿的眼光絕對不會錯--准。

  「媽,妳不想大廚拿菜刀衝出來砍妳吧!」少說一句才保安康。

  一察覺四周的眼光全朝她一聚,上味十足的廖林阿彩還一臉和氣地朝他們一笑。「抱歉呀!女婿……啊!說得太快了,是雲先生啦!你看這龍蝦有沒有問題?」

  當然啦!她不是不相信女兒的話,而是女兒吃東西的口味輿眾不同,只要能吃的就不會錯過,就算是餿食也照吃不誤。

  不過也不能怪她質疑女兒的飲食習慣,若是半夜尿急起床看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鬼在翻冰箱,而且生冷不忌的往嘴裡塞,相信沒幾人承受得起驚嚇,即使她是餓得發慌錯把生豬肉當白吐司啃。

  「龍蝦是剛由法國空運來台的極品,口感與嫩度都屬上等,是一道難得的美食。」雲若白優雅的切下一片白肉往嘴裡送,順口嘗了嘗白萄葡酒。

  酒精濃度不高,他待會還要開車上班,不過量的淺酌溫喉。

  幾乎全餐廳的女客,包括招呼、上菜的女服務生,全為他完美的餐飲禮儀所吸引,不由自主的多看兩眼,然後目光就此停滯在他身上。

  迷人的男人總引人注目,再加上本身特有的氣度和風采,很難不招惹一朵朵不請自來的桃花,尤其是他那一身純手工裁製的羊毛西裝,識貨的女人哪有可能放過他。

  寶石的光華無法遮掩,即使他極力壓下散發的璀璨,俊帥的外表還是引來一大堆麻煩,逼得他以相親的方式完成終身大事。

  「就是嘛!尋常吃不到的好料當是餿食,真不曉得肚子上的肥肉打哪來……啊!媽,妳幹麼擰我。」廖婉玲大叫。真準,和上一回同一處。

  「呵呵呵……雲先生,讓你看笑話了,我這女兒就是不會說話,請你可別太在意,其實她還有很多優點。」廖林阿彩呵呵的說。死丫頭,妳叫什麼叫?擰一下又不會死。

  好痛喔!她要去申請家暴法隔離。可憐的女兒在心底泣訴。

  「哪裡的話,令嬡的直率坦白叫人羨慕,她的好值得所有男人欣賞。」他意有保留的說道。

  雖然沒直接說出拒絕的意思,但話中的含意明顯地讓人不致會錯意。聽出端倪的廖婉玲暗笑在心,為他的「安慰」感到一絲莞爾。

  所有男人都有機會,就他自願放棄,這麼明白的表示有誰看不出來呢!

  就只有一頭熱的廖林阿彩笑得嘴都闔不攏,喜上眉梢以為大事底定。她家好吃懶做的女兒終於有人要了,她都不用再愁白了頭。

  「好的話就趕緊把她娶回家,聘金全免你先定下日子,改天找個媒人上我家提親,八字一合就可以過門了。」打鐵要趁熱,免得人家又反悔了。

  「我想不必急於一時,我對令嬡的感覺還沒好到那個程度。」未免操之過急。

  怔了一下的雲若白面不改色地緩意,頭一回遇到當媽的比女兒還急,話還沒聊上幾句就已經拍板定案,讓他的心頭打了個突。

  不會是他爛桃花的效應又發作了吧!老少咸宜大小通吃,連人家的媽都想巴上他?

  為難地看了大快朵頤的女主角一眼,他懷疑她怎麼還吃得下,一點也不擔心被湊對的後續發展,難道她真想與他交往?可一頓飯下來,她的表現又不像……

  「那先交往嘛!反正她這陣子閒得很,隨時有空和你約會培養培養感情。」廖林阿彩笑得像急於送上雛兒的老鴇,沒去理會桌子底下直扯她衣角的手。

  「媽,我不是很有空,再過幾天我稿子就要開了。」不能翻白眼或歎氣,不然她的媽又要開始編排她的不是了。

  「妳惦惦,吃妳發霉的龍蝦別插嘴,我在跟妳未來的老公聊你們的婚事。」她板子臉一轉堆滿笑,好不熱切,「雲先生不用管她的三八話,她是在害羞啦!妳什麼時候約她她什麼時候到。」

  「媽--」她在出清存貨不成?有人上前詢問就賣了,不管人家肯不肯買。

  「媽在替妳挑好人選別插嘴,這麼出色的對象要是讓他跑了,我把妳剁了餵豬。」沒瞧她正在為她鋪路,盡在一邊吵。廖林阿彩白她一眼。

  當著人家的面怒斥女兒的不懂事,還大剌剌的說出心底的打算,她不臉紅反倒是介紹人不好意思,面露歉意的向雲若白賠不是。

  嗟!女兒的價值只值一頭豬嗎?真讓人傷心。「雲先生,這頓大餐的費用你會付吧?」廖婉玲問向他。

  可別被她媽給嚇跑了,害她便宜沒佔到還得破財消災,賠償人家的收驚費。

  「妳是怕我吃了就走?」瞧她眼中並未流露愛慕之意,他心中大感不解。

  這是套住他的新招式嗎?他還沒見過有女人見著他的面能無動於衷,絲毫不以為意地反而出言調侃。

  「不,我看你根本沒吃多少,我比較擔心你倒胃口的把帳單丟給我,叫我不要奢想你的美色。」她的荷包被吸血鬼吸得差不多了,恐怕做不了闊客。

  人無遠慮,近憂在前,說清楚才不吃虧,她想這間高級餐館不接受臨時洗碗工,也不缺洗馬桶的歐巴桑。

  「美色?!」一口酒差點噴出,雲若白微訝的含著,對她的「直言」生出一股莫名的興意。

  「你長得好看不用我寫萬言書歌頌吧!比起眾生的平凡面相,你在這方面佔了極大的優勢。」對人對事都無往不利,光看週遭射來的癡迷目光就可得到印證。

  「不一定,有時會造成困擾。」厭惡之色閃過眼底,他一點也不以擁有先天的優勢而自傲。

  有時候他反而希望自己平庸些,不那麼出色,五官端正即可,當個不重要的小職員安逸度日,用不著和公司裡的暗潮相互角力。

  因為他的長相沒人相信他是好男人,因為他的爛桃花斬都斬不斷,沒人相信他是專情的好情人,因為他身邊送上門的女人太多,沒人相信他會是個好丈夫,因為他怕被女人纏上而特意表現出的冷情,沒人相信他是疼小孩的好父親。

  因為以上的種種,他被世俗的眼光定型了,喊上一百次冤也沒人相信他是居家型男人,只願為妻子兒女奉獻一生,無怨亦無侮。

  他的原罪是長得太俊帥了,充滿男性魅力,所以活該得為天賜的長相受罪,一失還一得。

  「如果我有豪宅一棟,名車兩輛,名下土地價值上億,妳願意以結婚為前提與我交往嗎?」

  玩笑嗎?

  起碼樂暈頭的廖林阿彩高興得不等相親有個結果,興高采烈地跑到餐廳外的公共電話打電話給老公報喜,嗓門大得直嚷嚷她要嫁女兒了。

  同樣地,年過半百的男方介紹人水旺嫂則快掉下巴,不敢相信儀表非凡的俊逸男會這麼想不開,居然看上平凡至極的女方。

  鬧劇的開始,荒謬的結尾,若是得知內情的人恐怕會大笑她們太緊張,八字都還沒一撇只是例行公事,這是雲若白一貫的公式。

  說是測試太沉重,沒人有權拿別人的感情當遊戲,應該說是他對自我的限制,他不喜歡失控,習慣去掌握接下來的一切。

  至少吃到一半的廖婉玲就沒被他的話嚇到,慢慢地放下刀叉抬起頭,眼中多了一絲探索的笑意。

  「如果你有豪宅肯過戶到妻子名下嗎?」保障她後半生生活無虞。

  「可以。」若為他所愛,他不在乎身外之物。

  「如果你有兩輛名車,肯分一輛給妻子使用嗎?」車與衣裳和妻共用,

  「只要她會開車,有駕照。」這點他不會吝嗇。

  「如果你有上億的土地權狀,那麼割愛一半不成問題吧!」錢則是禍源,留太多在身邊會招來橫禍。

  「行。」他的所有都是妻子的,夫妻一體不分彼此。

  大手一擺,她大方的一指,「恭喜你了,你有老婆了,全餐廳的女人都願意成為你的妻子。」

  她一說完,心想:我願意的腦袋有十幾顆,熱力四射地宋顧及男伴的感受,只差沒衝上前將鑲鑽的金龜婿生吞活剝。

  長得帥的男人,很好。

  帥又有錢的男人,更好。

  若是帥又有錢又慷慨的男人,那還坐著幹什麼,趕緊跳起來搶咯!千萬別麼鬼假細二的跟他客氣,先下手為強。

  「那妳呢?」為何她臉上毫無興奮之色,若無其事的吃著剩下的食物?

  「我?」擦了擦嘴,她將濕巾隨手往桌面一丟。「算命的說我能活到九十八,我不想讓他失望。」

  「這跟算命的有什麼關係?」與他交往不需要卜卦問神,這是他們兩人的事。

  名字很俗的大作家好心的為他排解疑惑。「因為被嫉妒的女人砍死很不光彩,我的人生雖然沒有規劃得順其自然,但橫死的下場會對不起我的八代祖先。」

  他們廖家只有病死、意外死和壽終就寢,還沒有過死於爭風吃醋的子孫,當然不能由她首開先例,帶壞她以後的子子孫孫。

  「我不濫情。」他十分刻意的強調這一點。

  「你不濫別人濫呀!光你那長相不去偷情,人家也會半夜偷上你的床。」來個二人行?不行。

  「我會忠於我的家庭、我的婚姻,不會讓我的妻子蒙受傷害。」他會盡一切的勞力保護她、愛她、寵她、照顧她。

  厚黑的眼線眨了一下,廖婉玲悠然地吐了一口氣。「你照過鏡子沒有?」

  「常照。」每天至少一次,洗臉刮鬍子。

  「那你怎麼能說出如此不負責的話?以你的條件根本不可能安於家庭,嫁你的女人會很可憐。」她獻上無限的同情和欷吁。

  有錢的老公很好,能讓老婆衣食無缺,但也要提防別人也一樣衣食無缺。

  長得帥的老公也很好,賞心悅目不怕沒風景,流點口水有助體內環保,只是淹水的門口不會只有她一個女人,她愛別人也愛。

  若是有錢又長得帥的老公,那就趕快把他的錢財掏光,因為他不劈腿別人也會拉開他的腿,你扯我扯大家扯,最後做妻子的只有撿到他的一條內褲。

  聰明的女人不會自找苦吃,找老公要平凡點,至少心會安,不必擔心回一趟娘家提早歸來想給丈夫一個驚喜,丈夫卻回給妻子背叛。

  反正長相桃花的男人注定風流,不拈花惹草也會擺幾盆蘭花應景,會出軌是理所當然的事,上天的偏愛不需要大驚小怪。

  「廖小姐,以偏概全對我並不公平,有誰規定長得好看的男人就一定不是好男人,偏見會害死人。」他深受其害。

  「說得有幾分道理,」可是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。「不過以你來說,很難跳脫這窠臼吧!別人對你的第一印象所差無幾。」

  像她就不怎麼相信人品卓越的他需要靠相親找老婆,感覺有點難以理解,大鵬鳥的巨翅一展何愁不得天上仙娥,怎麼會紆尊降貴地逗弄小雀兒。

  人要有自知之明,即使無貧賤之分也有等級區別,美玉與礫石不可同等視之。

  「那是我的錯嗎?為什麼我得接受成見之下的結果,容貌的好壞是父母所給予的。」掌心微縮,不甘心受命運擺弄的雲若白忿忿地道。

  呃!他眼中燃起的紅彩是憤怒嗎?她該不該稍加安慰。

  猶豫了三秒鐘,一向自掃門前雪的廖婉玲踏出錯誤的第一步。看在他是今天東道的金主份上,伸出友誼式的潔白細手輕拍。

  「人生的轉角處處有奇跡,希望就存在於你手掌之間,只要相信就會有好事降臨,明天的太陽會乘著七彩汽車出現在你面前。」

  摘自「熏衣草」第九本書第七章第六頁,倒數第八行,書名叫《笨蛋,你的愛情藏在彩虹裡》。

  「希望……」一陣微麻的電流從她指尖傳來,心頭一震的雲若白有了不一樣的心情轉折。

  不是愛,而是一種種子發芽的感覺,在心的空地上長出一片嫩綠,生命為之潤澤。

  「對啦!希望是一盞明燈,隨時照亮枯瘠的心靈,平復曲曲折折的傷痕,還以出生前的平靜。」選自《愛要小心說》的對白,那本小說的評語不錯,她寫的。

  瞧著她認真又近乎布道的神色,雲若白冷峻的嘴角忽地上揚,「妳覺得我長得還可以嗎?」

  廢話,他在折辱她的智商不成。她暗啐後說:「帥、俊,好看得不得了,當紅的偶像明星都不及你的一半。」

  這句話可非奉承,他當之無愧,所謂的美男子是因他而生。

  「月人數十萬的薪水滿意嗎?」月薪加獎金加股利差不多這個數。

  廖婉玲表情微變,多了絲戒色,「我沒打算跳槽,安貧樂道。」

  「陽明山的別墅能接受嗎?五房三廳一書房約兩百多坪。」整理起來較費工夫。

  哇靠!頭皮怎麼有點麻,像春天的鳥屎掉在頭上,微帶著發情的氣味。「我對清潔的工作不拿手,你要找清潔婦可上人力銀行詢問。」

  嚇!那雙冷冰冰的黑瞳幾時多了溫度,空調壞了還是氣溫上升?可別用令人小鹿亂撞的眼光盯著她瞧,她的自制力比一張紙還薄弱。

  喔!別誤會,不是惡虎撲羊撲向他,而是想給他巴下去,有張傾倒眾生的俊容不要亂放電,她還想活著走出餐廳大門。

  「我希望婚後最少有三個小孩,男孩女孩無所謂,不過先生女兒會比較好。」姊姊可以照顧弟弟妹妹。

  「呃!呵……那先恭喜了,嫁給你的女人一定很辛苦……呃,是很幸福。」廖婉玲乾笑。你生幾個小孩干我什麼事,我又不是那個倒楣鬼。

  「我會將我薪水的三分之二交給妳,由妳來自由運用,家中的經濟大權妳一手掌管。」他不會有任何異議。

  男主外,女主內。

  廖婉玲的額上疑似出現條碼的形狀,黑色線條。「咳!這焗烤龍蝦的味道好像不太新鮮,我去上一下洗手間。」

  尿遁雖是不太光彩的事,但好過被瘋子纏上,她今年安了太歲,不犯白虎。

  「等一下。」倏地箝住她的手,雲若白的等一下顯得過於熱切。

  「不能等,再等就拉了。」玉皇大帝、觀音娘娘,我一年至少燒一次香給你們,請保佑我年年康泰,趨吉避凶,髒東西不要找上我。

  「我只說一句話,絕不耽誤妳如廁時間。」意志堅定的雲若白緊捉著她不放,好像一鬆手她就會化成雲煙消失不見。

  「這……」能不能不聽?

  說實在話,在眾多銳利如刀的護羨目光下,她還真提不起勇氣拒絕,就怕人家說她拿喬、不識好歹,一人一口痰啐得她一身臭。

  她不漂亮但也不醜,屬於中等姿色,不夠豐滿,骨頭比肉多,皮下脂肪算是發育不完整,風一大就要禁止出門,以免天上多了一道東飄西墜的人型風箏。

  所以呢!她絕不犯眾怒,識時務地將嘴邊的話收回,硬著頭皮等帥哥把話說完。

  「我希望以結婚為最終目的與妳交往。」他是發自內心的誠懇。

  「啊!什麼,結……結婚?!」

  咬到舌頭的廖婉玲驚慌地甩開他的手,兩眼圓睜活似被雷劈中後腦勺,當場魂飛魄散的只剩一息尚存,驚恐萬分地連連後退。

  媽呀!這是什麼鬼投胎,怎麼沒喝孟婆湯的鬼話連篇?她此刻的鬼樣已經夠嚇人了,沒想到他技高一籌的反過來人嚇人。

  姻緣天注定啦!她從沒想過不結婚,更非單身貴族的奉行者,不然她也不會乖乖順從母命一再地相親,把自己相得面目全非,老天爺不會如此殘酷地對待她吧!

  後門呢?這頓大餐吃得她胃痛腸絞,腳趾頭外翻,有十萬火急的危險,不走不成……

  哎呀!有堵牆,肉肉地好像她媽肚子上那圈肥油。

  「叫魂呀!我只是出去打個電話妳急什麼勁?快回座位給我坐好,再動一下我就剝了妳的皮。」

  不自覺喊出媽的廖婉玲是笑比哭還難看,訕訕然地回到原位坐下,兩手並放在膝上宛如良家閨秀。

  唉!她到底有什麼神忘了拜,才會遭天譴略施薄懲,什麼人不去撞偏撞上她噸位十足的媽,這是她初一、十五不肯茹素的結果嗎?

  「伯母,我是非常有誠意地想與令嬡交往,望妳成全。」打牌要打對牌,一反嚴峻笑得可親的雲若白打出媽媽牌。

  「好、好、好,你這女婿我很中意,我家不成材的女兒就交給你了,要蒸要煮隨便你,多生幾個外孫來拜媽祖……我有沒有說我是媽祖廟的廟婆?我家小玲打小就是吃媽祖符灰長大的,白白淨淨沒病沒災,有空來媽祖廟拜拜,香油錢不必多,三、五千就好。」

  三、五千叫好,她怎麼不去搶?

  低頭數手指頭的廖婉玲悄悄地吐了一口大氣,渾然不知兩道灼灼熱芒緊緊盯著她,不錯失她面部細微表情,笑聲盈耳。

  心弦已撥了兩、三聲。

  一動。



第三章

  「地掃得乾淨一點不要偷懶,窗戶用抹布擦別浪費我的水,地球資源日漸減少就是你們的過失,領一天工錢就要為我做一天工,任勞任怨不要多說廢話,勞基法賦予我奴役你們的權利……」

  「奴役?」

  「怎麼?妳有意見呀?昨夜偷吃了一根香腸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,沒扣妳工錢就該把我當神膜拜了。」李元修念完後看向門口。嗯,門口的老松樹該修剪修剪了。

  「老闆,我正在發育期耶!多吃兩口是正常的事,妳幹麼計較那麼多。」雷絲絲嘟嘴咕噥。小孩子熱量消耗得快,當然要多囤積一些營養。

  李元修一雙笑盈盈的眼瞅睇著,兩指比出個兔耳朵。「妳再多說兩句沒關係,老闆我今天心情很好,想找個人去清溫泉那些長在石頭上的青苔。」

  「老……老闆,會疼吶!我去清青苔啦!妳手下留情。」她錯了,不該頂嘴。老闆最大,她這個工讀生兼領房員、小妹、總機沒權反駁。

  「老闆不老,不用叫老老闆,下次再喊錯就去洗馬桶、擦尿壺。」

  「老闆,民宿裡沒有尿壺。」神出鬼沒的聲音一閃而過。

  「厚!張大仟,我說過幾次了?不要突然在我背後出現,你是鬼呀?老是聽不懂人話!」

  如雷震耳的吼聲響徹雲霄,活力十足的為新的一天拉開序幕,鴨子嘎叫、母雞啼,山下小火車的汽笛聲嗚嗚嗚叫。

  「愛情民宿」的一天清早一樣熱熱鬧鬧的開鑼,加油站員工張志明正在修他脫鏈的腳踏車,俊美無儔的老闆店柳桐月,帶著一群阿公、阿婆練太極拳,小黃狗汪汪地追著田野間的山鼠。

  住了八成滿的民宿因前陣子下了場大雨而少了兩成客人,不過不打緊,訂金照收,人不來還是得付費,預約先刷卡是老闆的新規定,為的是無法避免的天災人禍。

  飯可以少吃錢不能少賺,大家要有充份的認知,同心協力為老闆省錢,大家才有好日子可過。

  「老闆,妳在跟誰說話?」雷絲絲怕怕的看她。好詭異喔!自言自語。

  「不就是那老鬼……」李元修一回頭,身後只剩下一團空氣。「該死的,你們這些鬼族的老是講不聽,腳步聲、腳步聲,長一雙腿是用來走路的,不要逼我在你們身上掛銅鈴!」

  呼!每次都要她大吼,像牛一樣抽一鞭走一步,哪天嗓子喊啞了就抽他們的血來喝,看誰還敢老牛當車地不當一回事。

  「老闆,妳小聲點,會嚇到人的。」她膽心有人會作惡夢。

  李元修惡婆娘的姿態一擺,手扠腰地斜視她,「妳不是該去清青苔,還在這裡幹什麼?」

  「我吃早餐呀!一日之計在於晨嘛!早餐很重要。」不怕死的雷絲絲端起手中的碗,表示她還在吃飯。

  「吃早餐?妳還吃得下去啊?沒瞧見大家都在工作嗎?妳還有理由給我五四三,皮在癢是不是?」拳頭一掄,她做出欲揍人的模樣。

  「暴力,人家晚上開始補習準備上夜校,體力難免不支睡晚了點。」一說完,她捧著飯碗打了個哈欠,牙縫裡的菜屑大方地跟李元修道聲早。

  表情難看的老闆大人當場給她一個鍋巴。「破少年,妳才幾歲就體力不支?比我早睡的人沒資格牽拖,明天早上六點就起床上工。」

  六……六點?!要人命呀!「老闆,我們在場的人都比妳早睡好不好,我們又不像妳吃了神丹夜夜做功課,把英明神武的柳大師操得不成人形。」

  偷工減料的牆壁隔音效果實在太差了,一點嗯嗯啊啊的聲音都會傳到隔壁房,不早點睡一定會被吵醒,她也是很勉強的捂著耳朵才睡得著。

  老闆的心真的粉狠毒,絲毫不顧慮她是處於青春期的「小女孩」,老是用十八限的色情污染她,哪天她人格產生偏差,老闆便是罪魁禍首。

  「嗯?妳說什麼?還不去工作。」對她太好了,爬到她頭上撒尿。

  「我的飯……」嗚!壞老闆,她還沒吃飽耶!

  「去去去,一分耕耘一分收穫,沒付出勞力吃什麼飯,多學學人家劉心蓮的勤奮,少說多做……」咦,劉心蓮怎麼又縮到牆邊?

  既沒打她又沒罵她,只不過提她的名字開開嗓門而已,幹麼一溜煙的躲得遠遠的?還做出左手往頭上橫放的防挨打狀,右手則捉著掃把直發抖。

  唉!她這老闆還做得不夠仁盡義至嗎?雇個大的還幫人養個小的,還得兼做打手和保鏢一拳打走她貪得無厭的前夫,說到底是她吃虧得多。

  但是有誰感念她的辛苦呢?不做牛做馬回報她一、二已經禽獸不如,背地裡還數落她死要錢,與鈔票義結金蘭,真是泥塑的菩薩難成阿彌陀佛。

  「小寶,把你媽給我拉過來,叫她手腳撿齊了別再抖。」明明都出大太陽了,偏她抖成臘月的風雪,讓人跟著發寒。

  老闆大人一聲令下,個頭不高的小男孩使勁地拉著步伐比牛還慢的婦人,邀功似的咧開少了一顆門牙的嘴。

  「老闆姊姊,我媽沒在抖了。」

  小孩子愛說謊,睜眼說瞎話,那兩根蘿蔔腿不就在打架。李元修嘴一撇的說:「嗯,不錯,你比你媽能幹,有進步,拿了棒棒糖去幫仟嬸拔鵝毛。」

  「是,謝謝老闆姊姊。」他正經八百的鞠躬,掩不住嘴角的垂涎,一拿到糖果馬上拆掉包裝紙含住。

  像是怕人搶似的,小男孩的動作叫人看了心酸,卻又忍不住想多疼疼他,十歲的年齡卻瘦得只剩下一層皮,眼眶微凹就是缺乏營養的現象,可見之前的日子過得並不好。

  幸好來到民宿這段時日受到不少照顧,仟嬸仟伯拚命地幫他們母子倆進補,早也吃、晚也吃不容拒絕,多少長了幾斤肉出來,免得遭人誤會是火星來的移民。

  唯獨膽子沒長齊,年紀越大膽子越小,兒子的適應力好得沒話說,只要在民宿就活蹦亂跳像正常小孩,沒受過半絲凌虐,而母親的怯弱卻無絲毫長進,依然是屬於老鼠級。

  「嘖!老闆姊姊,妳要不要臉,在回教早婚國家裡,二十五歲的女人起碼是七、八個孩子的媽。」啊!什麼東西飛過來?

  抹布?!占卜師刑魔魔瞪大眼。

  沒見過這麼沒風度的老闆,氣量狹小的拿抹過桌子的破布扔住客,天理沒報應真是不可思議。

  「鬼族的,妳在不滿什麼,這個月的住宿費妳還欠我五千。」再延上十天不交,以三分利來算。

  「喔!」沒聽見、沒聽見,她是一流的占卜師,不屑使用俗人貨幣。

  「妳敢給我喔,錢呢?上周的觀光客不是有好幾百個找妳算命?妳別告訴我妳裝清高免費贈送。」她最好識相點,不要跟錢過不去。

  伸出十指的刑魔魔亮出她最時髦的彩繪指甲。「一根五百,十根五千,漂亮吧!」

  「漂亮--」牙齦磨得嘎吱響,一道淡而無色的白煙由她頭頂冒出。「漂亮個鬼,黑抹抹的一坨五塊錢都不值,到廚房拿塊煤炭塗一塗就是巫婆造型,妳這只浪費的鬼居然拿我的錢去揮霍,妳腦子長蠹蟲還是被屍蟻蝕了去,空蕩蕩地不長一物!」

  「那是我的錢。」對喔!現在流行炭木畫,她怎麼沒想到利用燃燒殆盡的煤灰加以塗染?

  「什麼妳的錢,那是我的,住在我的民宿就得給錢,妳以為我開的是愛心救濟院嗎?專門收留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。」又讓她開吼,嗓子都快吼啞了。

  脖子縮了縮,刑魔覽用手指壓按嗡嗡叫的耳朵,「有話好好說嘛!一大早肝火上升,小心錢還沒收到手就升天。」

  哇!用拖鞋砸人,火氣真是太大了。

  「妳敢再咒我試試看,明天我叫人釘三塊板把妳抬出去。」荒郊野外適合棄屍。

  「別、別衝動,我立刻上山摘花去賣,拳頭可以收起來了,我細皮嫩肉的禁不起妳的好意規勸。」暴力女,動口也動手。刑魔魔緊張的說。

  還是前任的老老闆娘為人親切,和藹可親從不催繳住宿費,任她住上一年半載仍一臉和氣,三餐魚肉照上不曾虧待他們這種一級貧民。

  過去的日子多麼美好呀!坐山望海人生美如朝露,閃耀七彩光芒恍若身在天堂,渾然不知人世塵上也有骯髒的一面。

  可惜惡陽一出晨露消,再美的露珠還是會被蒸發,讓留下的人感到萬分沮喪,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無法長存。

  「早點認清本份就用不著我大吼大叫,妳當我成天閒著專管你們這些閒人不成。」任重而道遠,她肩上的責任可比他們想像中重。

  「自己愛吼叫還怪人,一點小錢也計較得跟命一樣。」錢精變錢鬼,再往上精進都成魔了。

  李元修雙手再度扠腰,「算命的,妳嫌牙長得太整齊了嗎?」拔牙她在行,一顆不剩。

  占卜師、占卜師,她是高貴、受人尊敬的皇家占卜師,不是算命仙。

  但……算了,遇到蠻不講理的蠻婆子只有認了,鳳凰落難不如雞,龍困淺灘遭螃蟹夾,一切都是時不我予,她有口難申冤。

  「妳吼我沒關係,我膽子大不怕河東獅吼,可是……」她眼神一丟,滿是同情。「蓮姊兒又縮回去了。」

  「什麼?」一回頭,李元修的眉頭馬上打了七個結,瞇視躲在巨石後頭的劉心蓮。

  「喂,老闆,妳有沒有發現一件奇怪的事?妳這位內務整齊兼雜工的員工似乎有點年輕,不像生過孩子的三十七歲婦女。」尤其長出一點肉後竟有些姿色,看起來才二十出頭的模樣。

  之前被打得鼻青臉腫完全看不出長相,五官雖在但就是歪七扭八,外加她畏畏縮縮的不敢抬頭見人,所以沒幾人指望她生得如花一般。

  可今日仔細一瞧,那小小的臉蛋還真是不醜,除了淡淡的淤青尚未消得一乾二淨外,不算糟糕的膚質還挺白皙的,嫩嫩的很像水煮的豆腐。

  「她幾歲關妳屁事,有些人五十歲看起來像三十歲,有些人才二十三歲,可是一身的鬼模鬼樣宛如六十四歲,那個人是不是該好好的檢討了?」

  有閒事也輪不到她管,多賺點錢才有好日子過。

  「噢!夠毒。」一箭射穿她的心窩。

  「少學西施捧心裝模作樣,快去把錢子錢孫給勾引回來,還有妳……」好,她聲音放低點,別驚嚇到膽子不見的她。「劉心蓮女士,妳兒子該去上學了吧!」李元修細聲細氣道。

  整天無所事事在民宿外跑來跑去,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凌虐童工,不給他受教育的機會,剝奪他遠景豐富的未來。

  「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」支支吾吾的劉心蓮聲細如蚊,除了「我」聽得清楚外,其餘都在啃棉花,綿細得不知所云。

  「大聲點,這裡沒人會傷害妳,妳來一個多月了有誰揍過妳嗎?妳叫他出來我替妳揍他。」有她這個惡勢力在,誰的下巴敢抬得比她高。

  「我……我是說……沒有戶籍……」為了孩子的前途,她勉力發出比蚊蚋聲高一點的聲音,頭未抬地看著自己的鞋子。

  「沒有戶籍算什麼問題,妳不知道這鎮就我最大,我說讓他入籍就入籍,待會到鎮長辦公室找……」

  「鎮長?」一道好笑的男音適時介入,用著寵溺的眼光望著她。

  一瞧見來者,氣勢如武則天的潑辣老闆馬上柔情似水的展顏一笑。「當然是找副鎮長咯!我親愛的老公。」

  「妳呀!又濫用職權了。」真拿她沒辦法,想做什麼就做什麼,任性得像個長不大的孩子。

  柳桐月的寵溺在眼底,老婆的無法無天他也有一半的責任,誰叫他太寵她了,捨不得對她太嚴厲,一再替她收拾闖下的爛攤子。

  「助人為快樂之本,我身為鎮長就有責任解決住在幸福鎮上每一位居民的困難。」而她的老公得從旁輔助。

  「謬論。」只有她才會理直氣壯的說出似是而非的道理,而且逼人家相信那就是真理。

  「是妙論沒錯呀!明天我就親自帶小鬼頭去上學,讓他享有政府九年教育的德政。」瞧!她還是很有責任感的鎮長。

  「妳?」不好吧!學校是非常神聖的地方,別去污染最後一塊淨土。

  「怎麼,你好像不太贊成我的善舉?要不我們採取民主投票法,看他們認為你和我之間誰比較適合。」去當政客。

  很意外地,沒有人投溫爾敦厚的柳桐月一票,即使他是受人敬重的地方人士,人人馬首為瞻地尊他一聲大師,但遇到「講理」這種事,還是讓鎮長大人出馬較妥當,因為--

  她會威脅人,包括大人小孩,誰敢欺負她罩的人,鎮公所前的廣場不算小,就一起來罰站,面壁思過反省自己做錯了什麼事。

  她就是強權、她就是惡霸,她是有史以來第一位地頭蛇鎮長,她說出的話等同法律,個個都得遵從。

  「很抱歉了,老公,我比你有人緣,妳……咦,那不是熏蚊香嗎?怎麼沒通知就提早來了?」李元修的大眼看向門口。

  ※ ※ ※

  什麼熏蚊香,是熏衣草啦!她好不容易積起的一點小名聲被她一手抹黑了。

  當然啦!她也不是很在乎那些沒有實質意義的身外之物,名氣是人給的,自然也由人讓它高高低低,她向來不去重視。

  當初她也是嫌著無聊才想來寫寫小說,平常趕報告信手寫來三萬、兩萬的字,十萬字的故事有什麼難,閉著眼睛都寫得出來。

  沒想到一時興起的創作居然也有人敢用,她也就不客氣的收下稿費,把爬稿子的工作當作興趣,一本一本地寫出來騙錢。

  要一個不相信愛情的人寫言情小說真的很可笑,而且還有不少人相信她筆下的愛情是真實的存在著,這點就真是誤會了。

  就是沒有才要寫嘛!有還寫它幹麼?人家你儂我儂去花前月下,誰還有空餘時間來串場。

  當時的筆名也是隨便選選,剛好一輛載著熏衣草苗的車子打廟口經過,她順口應了一句熏衣草也不錯,電話那頭的東東主編就說好,沒給她反悔的機會印刊出版。

  現在想想取筆名是一件相當慎重的事,怎能草率決定呢!害她想改癡狂小百合、野性玫瑰之類還會遭讀者反彈,叫她安份地當朵紫色的熏衣草,別想太多。

  「老闆,我的筆名是熏衣單,不是熏蚊香啦!而且妳不覺得妳家的迎賓專車該換一輛了嗎?上次搭乘的時候發現它的速度有點慢。」她不是在抱怨,真的不是,只是提出小小的建議。

  這次她學聰明了,搭計程車來,只是代價頗高,荷包流了些血。

  李元修非常和氣的揮揮手,「換什麼換,這是我們民宿的特色,都市的步調太快了,凡事要慢慢來才不會過勞死,妳說是吧!」

  來的人是不賒帳的好客人,她的態度三百六十度大反轉,少了後母臉色多了一絲和氣,語氣輕快得像跳舞。

  「但也太慢了,車程不到二十分鐘卻走了一個多小時,實在不符合經濟效益。」路程顛簸,上次她坐得屁股快裂開了。

  做人千萬不要貪小便宜,以為有現成的交通工具就歡天喜地的接受邀請,自認為聰明省下跋山涉水的辛勞,還當是撿到的福氣。

  沒想到上次來時,也和現在一樣都前陣子下雨,山路被雨水沖出大大小小的坑洞,一等放晴後她就沒考慮到這點的連忙上山,顛來顛去的身子真是活受罪,渾身酸痛不已,

  「談經濟多俗氣,來我們幸福鎮說的是詩情、看的是畫意,邊走邊欣賞風景是人生一大樂事,舒緩舒緩緊湊生活所帶來的壓力。」慢有慢的好處,人生苦短不用急。

  「可是這段路我來來回回走了不下數十趟,再好的山光水色也看膩了,我……呃!我是說多看幾遞也無妨,山秀水清嘛!」

  喝!好大的殺氣來自四面八方,她就不能小小的埋怨一下嗎?她是付錢的大爺耶!

  人在重重威迫下,骨頭都會自動變軟。

  「廖小姐、婉玲姊妹,不要說我這老闆不講情理,妳覺得我們民宿待客之道有什麼地方不周全,儘管提出來參考參考。」以客為尊、顧客至上。

  「我……呵……」真能提嗎?不會被追殺吧!「那輛,呃……專車可不可以改用吃油的,四輪傳動方便又耐操……」

  嚇!她說錯什麼了嗎?怎麼每個人都殺氣騰騰的瞪她,只有老闆笑得很奸詐地鼓勵她再繼續說下去。

  有鬼,一定有鬼,那個守財奴哪有可能那麼好說話,油要油錢,吃草的不用花一毛錢,往樹下一拴就能吃個飽,完全不用太費心。

  「廖小姐的建議相當中肯,麻煩妳向那位哭喪臉的小陳說一句『你被開除了』,過兩天會有高級房車來取代那輛四條腿的牛車。」鎮公所那輛鎮長專用車正好挪來私用,油錢就報公帳,多好。

  當鎮長的好處就是有油水好抽,不然前任鎮長幹麼死霸著不放,連任又連任不肯卸任,還軟硬兼施的擠掉對手。

  前人偷油,後人傚法,何況她偷的還沒有前任鎮長的千分之一,相信全體鎮民曾諒解她的難處,該處理的鎮務她一樣也沒遲疑,全交給副鎮長全權負責。

  一人當選兩人服務,這才是鎮民之福。

  「什麼,妳要我當壞人?!」廖婉玲嚷嚷。就知道她不安好心,陷害她。

  「言重了,廖小姐,在我的客人當中還沒人投訴過小陳的技術不佳,大家都非常滿意他的工作熱忱。」一邊當解說員一邊說笑話逗客人開懷大笑。

  也就是說只有她一人不滿意現況,想力求突破,這殺頭大罪當然由她來擔,不假他人。

  「這……小陳大哥,我沒有要你丟工作的意思,你駕駛的牛車真的很棒,很舒服,我、我最愛你開的牛車,你千萬不要想太多……」天呀!她為什麼要向牛車駕駛小陳道歉?

  廖婉玲懷疑自己有自虐傾向,否則台灣的民宿起碼有幾百家,她卻偏偏像生了根的大樹似的,賴在這塊地靈人不傑的土地走不開。

  更可怕的是她居然覺得老闆李元修很可愛,即使夜夜磨刀也溫柔動人,激發她無數的靈感,創作出更多騙死人不償命的愛情故事。

  完了,她一定是被「愛情民宿」這四個字感染了,腦筋變混沌遭受病毒控制,將喜怒哀樂顛倒錯置,言行不一致地被操控。

  「我不會開車……」陷入悲情世界中的小陳沒聽她解釋。小黃,我們要流浪天涯了,嗚、嗚……我們要失業了。

  「你、你別哭呀!我只是說說而已,下次我還要坐你的車,你……老闆,妳叫他不要哭了,我真的沒有惡意。」廖婉玲急了。真被她害死,用這一招整人。

  「我們家的牛車很好坐?」

  李元修做了個停的手勢,小陳的牛嚎立刻停止,一秒也不敢多。

  「是的,天下第一。」她無力的點頭,兩手還扛著行李和手提電腦。

  「不嫌它速度慢,會耽誤妳的時間?」

  「不,不慢,它一點都不慢,沿途欣賞四季的變化,還可以增進我對生命的感動。」說得夠諂媚了,能放我一馬了吧!

  「不愧是寫小說的,句句動聽。」李元修揚起嘴角。空下的房間不能分租了,真是可惜。「小陳,還不幫廖小姐把東西搬進去,站著等領薪水呀?」

  突地一吼,怔忡的小陳顫了一下,趕緊要接過客人的行李,全然忘卻自己先前悲悲切切的心情。

  「不用了,我自己拿,又不是頭一回來住宿,不必麻煩了。」才走幾步路而已,她不想被司機從背後捅一刀,挾怨以報。

  「呿,讓他有點事做做,老是不動手他好意思領我乾薪嗎?我們先來聊一聊,別讓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妨礙。」人不工作,面目可憎。

  不讓她有拒絕的機會,李元修像天生的土匪般俐落地剝光她一身累贅,揚手要手底下的員工勤勞點,份內份外的事都得機伶點,別給她當廢人。

  廖婉玲的表情很無奈,但看到走過身邊的刑魔魔一臉黑色系的詭魅裝扮,她的笑更虛弱了,好像她正在被同情臨死不遠了。

  「聊什麼?」她不認為她們之間有什麼話題可聊,除非她的支票跳票了。

  「聊……」李元修故作神秘的壓低聲音。「妳這次的相親結果如何?」

  「妳……無聊。」她像是被針刺到似的往後一跳,滿臉慌色地避看李元修的眼睛。

  「就是無聊才找妳聊嘛!聽說妳這回的對象是電子新貴,賺一年可以吃十年,妳相得怎麼樣?」一定很好玩,沒跟去瞧瞧真是可惜。

  「不怎麼樣。」廖婉玲回答得極快,有避重就輕的嫌疑。

  咦!不怎麼樣為什麼臉紅了?大有問題。「以妳多年的相親經驗分析,不怎麼樣先生能得幾分?」

  「喂!妳改行賣八卦呀?我相不相親干妳何事?」九十九分,她在心中不自覺的打出分數。

  「關心客人的幸福也是本民宿的服務宗旨之一,讓客人開開心心我們也跟著高興。」當然以上全是屁話,聽聽就好別當真。

  「老闆,妳笑得很賊耶!要相親的資料不會找妳老公要呀!」推別人去死她一點也不會內疚,反正夫妻不吵不成夫妻。

  「呵,我家阿月沒有相過親,妳不要做垂死掙扎了,挑撥我們夫妻失和妳會更難過,因為他是我的保險桿。」防止她失控犯下殺人大罪。

  對喔!她怎麼沒想到這點?老闆的拳頭連流氓都怕。「相親就是兩人對看嘛!沒什麼好說的,以後自己相親就知道了。」

  「我去相親?」她真是善良呀!想讓她老公拆門板搬運屍體。

  「咳!咳!說錯了,是妳親朋好友去相親,妳在旁觀摩。」只要不找她麻煩。

  廖婉玲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,頭痛異常地想溜回房裡蒙頭大睡。她懷疑自己避到民宿的作法是否正確,為什麼面對老闆發亮的雙眸,她竟發覺自己後悔了。

  前有虎、後有狼,誰來救救她呀!可不可以別在她耳邊提起「相親」這兩個字?

  一張帶笑的男性臉孔強盜似地侵入她的記憶,微顫的心房打了個哆嗦。他不會法力無邊的追到這裡來吧?



第四章

  「請假?!」

  破天荒的假單送到面前,而且一請是半個月,這對處事嚴謹的於海天而言,毫無預警的突發狀況代表一種警兆,而且是他不樂見的那一種。

  翔天科技是由於家人一手打造起的科技王國,從棉業轉型成功成今日的上市公司,他們一家人付出的努力可見一斑。

  創始人於青海身居董事長之位已鮮少管事,才六十出頭已準備讓下一代接位,長子於海天便是由他一手栽培的接班人,今年三十五歲,未婚,目前的職位是總經理。

  而同樣尚未結婚的次子於海峰則位居行銷經理,他腦筋靈活不墨守成規,喜歡突破舊有規範再創新機,因此是他大哥絕佳的左右手。

  只是兄弟倆的個性有如南極和赤道之分,一個寡言冷漠不重情份,凡事以公司利益為重,只要對公司有利的人、事、物都可以利用或犧牲;一個對朋友有情有義,不重理性只求感覺,若是他認為對的事一定傾力相挺,不問得付出什麼代價。

  而於海天與父親最相似的一點就是功利主義,喜歡掌控別人的一切。

  但在於海天心中,他的家人置於功利之上,他十分保護他們,也不容許他人欺凌他們。他是個自我要求極高的人,因此也要求別人必須配合他,盡量做到完美的境界。

  而眼前英挺的雲若白便是他寄望最深的人才,他不打算放開他,也不會讓他走出他的掌控之中,於公於私雲若白都得一輩子活在於家的勢力範圍內。

  「是的,我想請個假去放鬆心情,最近繃緊的神經有僵化現象。」研發的工作需要活化的頭腦,他剛進入滯留期。

  深幽的眸子看了一眼,沒人猜得出於海天在想什麼。「我會吩咐下去暫緩目前的研發工作,你可以稍微輕鬆一下,不用急著交出成果。」

  放假可免,上班隨意,不必走出他的視線外,待在公司一樣有舒壓功能,這是他的決定。

  「不,我堅持請假,我想到外面走走看看,接觸大自然的純樸氣息,沉悶的工作環境難以改變我沉鬱的心境。」他總要為自己做一件事,一件他年老時回想起來不致悔恨的事。

  「雲經理,你該明白科技的競爭十分白熱化,隨時有無法預料的變化產生,身為公司的一員應該打破困境,朝更深的境界精進一步。」他期望他能交出好成績。

  「人是有極限的,我需要適當的休息,放鬆心情。」不管他准不准,這個假他是請定了。

  面對於海天的強硬態度,同樣不肯妥協的雲若白也堅持立場,他不想自己的一生都掌控在別人手中,成為一顆棋子。

  「若白,你是在為難我,明知道我能信任的人不多,你要我這做大哥的一人苦撐全局嗎?」他動之以情的勸道,不希望他飛遠。

  用恩情來壓人的確可恥了些,但是在某些時候還滿管用的,這是於家人最擅長的招式,而且只用在一個人身上。

  「疑人不用,用人不疑,於大哥就給我喘喘氣的時間,你一手帶出來的精英份子不會出什麼大亂子,我休息一陣子你還是能掌握全局。」少了他沒多大的影響。

  對於自己想做的事情,雲若白的固執常叫人招架不了,他可以找出千百個理由說服對方,不受左右的維持己見,直到對方退讓為止。

  最重要的是他不願再背負任何恩情在肩上,幼時的無從選擇使他欠下於家一筆人情,而今他還在償還中--在他們不斷提醒的情況下。

  「你就這麼不想把翔天科技推到頂端,和海峰一樣不把自家事業當一回事,存心想把我累死。」他故意說重話,意在讓他羞愧,好取消放假的念頭。

  對著一張嚴肅的臉,他的表情自然冷然。「這個帽子太重我戴不下,翔天科技的人才濟濟是有目共睹,以你的領導才幹不愁攀不到頂端,早晚有一天你會傲視群雄。」

  他說的不是客套話,以於海天的能力不難達到他自許的期望,也許在時間上會有所延遲,但鴻鵠之志下可能蟄伏太久,終究會完成他心目中完美的藍圖。

  雖然曾同住在一個屋簷下,但於家兩男兩女四個孩子當中,雲若白只跟排行老三的於海峰較談得來,即使性情不相近卻也發展出有如手足一般的情誼。

  至於其他三人則維持在淡淡的朋友關係,既不刻意表現出熱絡情感,也不會特別冷淡以待,親而不近地容忍他們一再侵犯他的私人領域。

  畢竟他是於家收養的孤兒,當年若非於父伸出援手代他葬了因意外喪生的雙親,還收留孑然一身的他並讓他的課業未曾中斷,如今的他不可能學有所成的貢獻一己之力。

  恩,難還。

  情,難償。

  無形之物難以用有形物償還,在他能力範圍內他會盡量滿足他們,可超過一定的界線他還是會不著痕跡的推開,不傷彼此的感情。

  譬如現在。

  「早或晚仍有時間上的限制。真累了就休息兩天,我會幫你排開所有的應酬和交際,不讓人去打擾你。」這是他的讓步。

  商場上的競爭分秒必爭,能有兩天空閒得之不易,他該懂得惜福感恩。

  「半個月。」最低限度。

  「兩天,不要再跟我討價還價。」於海天的臉色微帶冷肅,不希望他違背其意願。

  「一個月。」乾脆放個長假,看看公司會不會因為少了他而倒閉。

  「雲經理,你在挑戰我個人權威嗎?」故意和他玩起數字遊戲。

  「不,我在爭取自己的權益和福利,畢竟我有兩年年假未放,合起來差不多是一個月左右。」其實正確算來是一個月又十天,以他的年資來看。

  眸光閃了閃,於海天不悅的慍色一浮。「你在跟我爭權益和福利,為自己的公司出力需要計較那麼多嗎?」

  那對他而言是不是更加不公平?他根本沒有所謂的年假可言,全年無休,工作至上。

  「總經理說錯了一件事,那是於家的企業不是我的,我只是公司體系中一顆微不足道的小螺絲釘,一樣享有員工的待遇。」

  他要求的並不多,比對一般員工的待遇,胸無大志的他並不戀棧目前高薪的職位,升得越高他反而沒有空餘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。

  工作是為了三餐溫飽而非出人頭地,只要生活過得下去他不介意當個小工友或是警衛,掌管一個部門對他來說並不吃力,但他不希望全部生命都用在工作上,失去自我空間。

  說穿了,他的心願是當個隱士,種田養雞自給自足,不必涉足爾虞我詐的商場生活,更不需要應付各路人馬的爭權奪利,單純的做自己就好。

  「說什麼渾話,於家的企業也有你的一份,我們何時把你當外人看待,那一聲大哥是叫假的嗎?」於海天發怒的一斥,為他的劃分界線感到痛心。

  「於家的恩惠我感念在心,但我終究不是於家人,雖然我敬你如長兄。」社會的標準會用嚴苛的透視鏡審視他,讓他無從躲藏。

  「不是於家人有那麼重要嗎?只要你娶了貞雅我們便是名副其實的一家人,沒人敢多說一句閒話。」他早當他是自己兄弟。

  「我不會娶貞雅。」他只當她是個頑性重,不願長大的妹妹。

  「你會娶她,這是我們口頭上約定好的。」他會為他們籌備盛大的婚禮,廣邀商界名人為這對新人祝福。

  搖著頭,雲若白態度從容的回道:「我說我會試著把她當女人看待,也許有一天我會發現她的可愛之處。」

  他從未允諾要娶她。

  「貞雅喜歡你,甚至當你是天神膜拜,你一句話她便遠赴國外求學,學業未成不敢回國,你忍心負她?」而她自始至終沒怪他不曾出國看她一回。

  「這不是負不負的問題,真要勉強我和她在一起,將來痛苦的一定是她。」她會傷得更重。

  「我不管什麼勉不勉強,貞雅愛你就是鐵一般的事實,除非她愛上了別人不要你,否則這樁婚事誓在必行。」他的決定不會有錯,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儷人。

  如此跋扈的宣稱令人感到可笑,於海天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作法過於專制,反而認為這才是正確的解決之道,婚姻的和諧不在於愛不愛,而是適不適合。

  何況貞雅是他疼愛的胞妹,偏向她的成份居多,這是人之常情。

  這算是一相情願的強迫吧!「總經理,我請的是年假,沒必要扯進風馬牛不相干的家務事。」

  「不准假。」於海天沒二話。

  「好,我從明天起開始自動休假。」假單批不批准都無所謂,他不想管那麼多了。

  「你想逼我開除你嗎?」惱怒他的不合作,視他的命令無一物,於海天憤怒的撂下狠話。

  擅於掌控的人習慣用權勢壓人,卻沒考慮過受壓迫的人會如何反彈。

  「若真要鬧得那麼僵,我也無話可說。」他一副隨他處置的模樣,不當一回事。

  離開翔天科技不會是他的損失,反而是一種解脫。

  「你……」

  他竟然面露微笑,不把他放在眼裡,處之泰然地漠視他的威脅。

  「哎呀!自家人在吵個什麼勁,我在門外都聽見刀劍交鋒聲,鏗鏗鏘鏘血光飛濺,就不能心平氣和地好好談一談嗎?」

  躲在門口偷聽的於海峰一見情勢失去控制,連忙充當緩衝劑跳出來,一個箭步站在兩人中間,笑臉無奈的各給台階下。

  「不過是休個年假,有必要鬧得天翻地覆嗎?各退一步不要爭了,就折衷十天吧!」

  十天可以做很多事,只要懂得善用,那會是個契機。

  「不,兩天。」

  「半個月。」

  各執己見的兩人各有一份執著,不肯為自己的原則低頭。

  「十天,就十天,你們誰也不要再固執,十幾年的交情想一夕扯破嗎?一再怎麼說也共同生活了一段極長的時間,真要扯破臉誰也不好過。

  於海峰的話主要是說給大哥聽,勸他退一步別把人逼急了,公司本來就該給員工假期,他不能以一己之私而強迫別人。

  人是有情緒的,不可能毫無感覺的像個機器人,任由人指東喚西沒有主見,稍有自主的個體不會任人牽著鼻子走。

  在於海峰苦心的暗示下,冷靜下來的於海天也發覺自己的行為過於小題大做,表情一斂的同意他的提議,不讓好人才在一時的盛怒下流失。

  「十天,我要你去機場接機,將貞雅帶回來。」他要貞雅提早回國,以防羽翼長豐的鳥兒從他手中飛脫。

  「十天。」低忖的雲若白看著一臉沒得拒絕的於海天,再瞧瞧擠眉弄眼,要他別再多說的於海峰,妥協似乎是他唯一能做的選擇。

  最後他還是拿到十天的准假單,雖不滿意但勉強接受,若換了董事長於青海出面,他恐怕連一步也走不出去,

  「大哥,不要把他逼得太緊,讓他喘一口氣。」在雲若白離開之後,卸下嘻皮笑臉的於海峰語重心長的說道。

  「你到底是不是姓于的,公司的事不幫忙扶一把反而扯後腿,我不逼他他肯用心的做事嗎?」給他喘一口氣就等於鬆開他的雙翅,振翅一飛不再回頭。

  於海天的憂心並非平空而起,他太清楚以雲若白不求上進的心態不逼不成,空有才學卻不想爬到上位,一心想當個萬年公務員領死薪水。

  他想給他更好的未來,他卻安於現況,不願爭也不願奪地只做好份內的工作,讓曉得他實力的人感到無比的灰心。

  飛龍不在天偏要做只草蝦,猛虎不上山頭狂嘯甘為太陽底下的懶貓,叫他怎能眼睜睜地看他自甘墮落,褪去一身的才華淪為庸俗之輩。

  恨鐵不成鋼。

  「但是逼了他又如何?雖然我姓于,可是我不贊成你企圖控制他的一生,他不是你,也不會是你,你沒有權利當他的主宰。」他會逃的,遠遠的逃開於家的勢力範圍。

  「你在教訓我?」他好大的瞻子,目無兄長。

  於海峰苦笑地說了一句,「大哥,你要讓於家的自私控制你多久?」

  ※ ※ ※

  瞬息萬變的命運是無法控制的,在宇宙穹蒼誕生之日它便已存在,在人們還不知道命運為何物的時候,它早就侵入萬物的生生不息。

  人不能掌控命運,正如不能掌握住風一樣,它是無形的,卻和人息息相關。

  七歲失去父母的雲若白在他們下葬後不久便住進於家,名義上是於家的養子,可是自始至終卻沒改過姓氏,以父姓求學以致立業。

  即使於青海待他如親生子悉心照顧,可他仍有種格格不入、寄人籬下的感覺,尤其是於夫人看他的眼神似乎隱藏著仇恨。

  因此他一上大學就以就學便利為由搬出於家,自行打工籌學費和生活費,不再仰賴於家的供給一個人生活,一直到他有能力買下自己的房子。

  看著遠處的綠意由一點顏色變得蒼翠,山和樹木在眼前放大,心情特別愉快的雲若白搭上早班車上山,感受迎面而來的涼風。

  這是象徵自由的空氣,清新甘甜帶著淡淡的青草香,以流動的姿態飄向四方。

  原來田野的自然景致具有神奇的療效,能開闊狹隘的眼界進入忘我的境界,讓一身的煩鬱拋向幽然深谷,洗滌都市裡帶來的塵囂。

  「啊!先生,要不要算個運勢,我的塔羅牌很準喲!」哇!美男子耶!長得一點也不輸天風道館的柳館主。

  「咦,誰在說話?」雲若白一臉莫名其妙。應該是幻聽,風吹過來的吵雜人聲。

  「哎!別走,別走啦!我在這裡,舉世聞名的偉大占卜師羅莉塔在此。」別走得太快,她今天還沒開張呢!

  一隻指甲塗滿黑色的手從老樟樹後頭伸出,有氣無力的招人走近,毫無血色的白臂上頭浮動的青筋清晰可見。

  「請問妳在樹後頭幹麼?算命的不都是在人多的地方擺攤子嗎?」像她這般裝神弄鬼是招攬不到客人的。

  「我在躲人,還有我不是算命的,請稱呼我占卜師,我的工作是非常神聖的。」這年頭的人是怎麼回事?都不尊重專業人士。

  想她以前替人占卜一次少說百來萬美金,而且還要看她當日的心情如何,否則美國總統或是英國女王到訪她都不一定肯接見。

  可這會兒酌收五百塊工本費人家都不肯多看她一眼,嫌她打扮怪異又故作神秘,蓋頭蓋臉見不得人,不相信她有推算吉凶的本事。

  不識貨的鄉夫願婦,天大的神跡還不懂得把握,平白錯失不少趨吉避凶的機會,活該被梁木砸到,吃魚被鯁了刺,大把的黃金遭土石流淹沒。

  「妳在躲什麼人?」一路走來,野狗比人還多。

  「債主。」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債主。

  「債主?」差點笑出聲的雲若白很想叫她不要再招手了,她骨瘦如柴的手臂真的很嚇人。

  尤其是在一棵老木後頭,更顯陰森詭譎。

  「對啦!一個橫眉豎眼,滿臉殺氣的凶神惡鬼,人見人怕、鬼見鬼怕,連神看見了她都趕緊收拾細軟,和廟一起搬走。」夠可怕了吧!

  「呃!妳確信躲在樹後就逃得過嗎?如果對方有妳所言的神通廣大。」他相信世上不可能有那種鬼神皆懼的人存在。

  柳條似的手忽地垂下,空氣中除了呼嘯而過的風之外,一切的聲響彷彿隨樹後的人兒停住,安靜得讓人懷疑剛才是否有人在這裡開口說話。

  風,這麼放肆的吹著。

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。

  若非地上有道人形的暗影,她幾乎讓人以為她自人間蒸發了,許久許久才幽幽地發出一道近乎沮喪的悲歎。

  「你說得有道理,我不該輕忽惡勢力的無遠弗屆,即使高明如我的占卜師也算不出她會從哪裡冒出來。」唉!好悲慘的人生。

  當一個占卜師最痛恨的是占不出自己的未來,她可以算得出別人生老病死的一生、喜怒哀樂的情感,卻無法預知自己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事。

  她只能從旁人身上得知與己有關的大概,不甚清晰像霧裡看花,每每看出一點點模糊的影像就此中斷,完全揣測不到真正的意思。

  「來吧!帥哥,我幫你排一次命盤,看你要問何時發達或是娶幾個老婆都成,神准無比。」就是太準了她才只能挑觀光客下手,鎮上的人都怕她鐵口直斷的烏鴉嘴。

  唉!唉!唉!這能怪她嗎?老婆偷人和老公養小老婆又不是她唆使的,她只是說出人們要問的事,準確無誤地描述出情夫和姘婦的長相和姓名,以及他們的住處而已。

  這樣也有錯呀?她哪曉得里長的兒子作弊考上第一名,賣面的阿火小時候偷牽過趙老伯家裡養的老水牛,還有外表賢良端莊的張老師居然會虐待自己的婆婆和老公。

  一問一答是他們想要的,到頭來卻說她妖言惑眾,揭人隱私不道德,是專門擾亂鄉里安寧的禍害。

  「老婆一個就夠了,不求多。」幾個他消受不了。

  「你這人還真不貪心,這年頭的男人左一個、右一個還嫌英雄無用武之地,酒店藏一個、外頭養一個,家裡還勾搭上一個小姨子。」只要是女人都不放過。

  「我不是那種人。」雲若白表情認真的強調,生怕蒙受不白之冤。

  「你是不是那種人我看了便知道。」相由心生,人的好壞不在那兩片嘴皮子。

  樹後頭走出個全身黑的黑寡婦,從頭包到腳只露出手臂和眼睛,鼻子底下以一塊黑紗蒙住,隱約可看見蠕動的厚唇。

  看似幽黑的瞳心散發出如貓兒綠眸般的光彩,一閃而過的綠光讓人以為是錯覺。

  「嗯!五官端正卻逢水劫,女人屬水表示你爛桃花多不可數,正桃花一朵也沒開過……咦,我的牌呢?我記得放在床頭……」啊!忘了帶出來。

  唔,說得很準,但是……「對不起,我不算命,我是來問路的。」

  「什麼?你不算命……不對、不對,你不找我開智解惑問什麼路,我看起來像路標嗎?」她生氣了喔!為什麼帥哥都看不到她的美?

  「不是的,我……」因為他走了三十分鐘才看到一個「人」,也就是她。

  「不管、不管,你這個錢一定要讓我賺,雙手快放到水晶球上,我來看看你的未來。」

  原本打算走開的雲若白在看到那顆比足球略小的圓晶體時,雙腳像灌了船似的無法動彈,兩手有如線扯著一般往冰涼的球體一放。

  倏地,一陣寒心徹骨的冷意竄入手心,彷彿手被吸住似的貼附其上,濁白的水晶球閃起了淡淡黃霧,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活動著。

  坦白說他什麼也看不見,但矮他一個頭的怪女人卻喃喃自語地說起奇怪的話,神情也變得認真正經,著魔般的盯著他,可是眼中的焦距卻是空洞的,好像透過他在看他的命運。

  「一個女人……你要找一個女人……」好熟悉的面容,她應該見過。

  「是,我在找一個女人。」這點她沒說錯。

  「她會成為你的妻子,在一個月內。」怪了,連結婚的場所都似曾相識。

  「是嗎?」這件事他不敢打包票。

  「不過你要小心黑暗的力量攏聚,一個男人會毀滅你,他背負著過去的罪惡走向你……咦,這個字是丁還是於?看不清楚……」

  沒等她說完,雲若白沒多想的說出「於」,但隨即驚愕地將手抽回,不懂自己為何會說出個於字,那個字自然而然地浮上他眼前。

  不信邪的他突覺一切變得詭異。他怎麼會莫名的想起於家,以及那雙帶著恨意的眼?

  「你這人真是不幹不脆,讓我看個仔細有什麼關係,我總覺得你未來的妻子很面熟,老在我的四周出沒。」害她心裡吊著一桶水,想知道那人是誰。

  「如果妳的水晶球沒錯的話,我老婆的名字應該叫廖婉玲。」一個十分通俗又好記的名字。

  廖婉玲、廖婉玲,真是好熟的名字,為什麼她就是想不起來呢?

  「廖婉玲又叫熏衣草,寫小說的那個。」另一道好心的聲音為她解答。

  「啊!是我隔壁再隔壁的長髮女鬼嘛!三更半夜鬼吼鬼叫說她沒靈感,寫不下去,她要改行當乞丐去廟口行乞。」一度鬼影森森的在窗口飄來飄去,凌晨十二點整。

  「她當乞丐的妳要飯,兩個相得益彰,別忘了向客人收錢,算人一命是功德,不付錢就是缺德。」那道聲音再次說。敢做白工她第一個掐死她。

  「喔!對哦!先生,你還沒給我錢,一次五百不找零。」她也沒有零錢可找。

  看著手心向上的女子,雲若白有些同情她的遲鈍,一張紅色的紙鈔大方落下。

 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收下,一隻比她動作還快的強盜手先一步搶走那張大鈔,辨認過不是偽鈔後便對折放入上衣的口袋。

  「我的錢?!小偷!有小偷!有……老闆,妳的手腳也未免太快了,那是我的錢耶!」嗚……遇到土匪。

  「是我的錢,別忘了妳欠我多少住宿費。」李元修凶巴巴的說。她還肯窩藏她她就該偷笑了。

  「可是……」

  李元修笑笑拍拍她的頭,「魔魔乖,回去幫仟嬸洗鍋子,晚餐讓妳多吃一片牛肉。」

  薄薄的一片,別太幸福了。

  「對了,這位先生,你要找我們民宿的鬼女……呃,說太快了,是我們民宿的長期住客是吧!那就請跟我來,雙人房一夜兩千四,單人房一千六,泡湯不計時,大人一百五,小孩九十,七十歲以上老人免費。

  「不過我看你離七十歲還很遠,常客和十人以上團體打九折,本地人半價。你要住宿還是泡湯?本民宿目前只剩下一間空房,正好在廖小姐隔壁,窗子一推就能爬過陽台偷香……」

  「咳!等一下,妳是在鼓勵我侵犯妳的住客嗎?」她未免說得太順理成章了吧!

  「就是嘛,簡直是萬惡不赦的淫媒,推人入火坑。」刑魔魔在一旁幫腔,順便哀悼她失去的五百塊。

  嗯哼!今晚的牛肉沒有了,妳喝湯就好。李元修以眼神示意,「不,我是月老門下的紅娘,最愛看姦夫淫婦……是最喜歡幫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。那間房你住不住?不住我就轉給下一個預約的客人……」

  「住。」

  上道。「那住幾天?」

  「十天左右。」他看情形再決定住宿時間長短。

  「請先付訂金,小本經營恕不簽帳,刷卡可,我們有專車接送,三餐自費不包括在住宿費內,山產野菜任君挑選,只要你有錢。」



第五章

  左眼跳財,右眼跳災。

  這是不祥之兆吧!從昨兒個夜裡她右眼皮就跳個不停,到現在還沒停過,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事。

  是南亞大海嘯又來了一遍,還是哪裡地震又死了幾千人?天災難防,人禍難避,小小的台灣若水淹三百公尺,那她也不必逃了,準備等死。

  不過應該不是滅族的大災難,世界末日在二○八○年與她無關,那時她已經作古了,不然也老得牙都掉光了,看不見世界在眼前毀滅。

  咦,那到底是什麼事呢?

  讓她心神不寧、坐立難安,想喝茶提神卻泡了一杯忘了加糖的咖啡,苦澀的濃度差點麻痺她的舌根,卻也讓她徹底清醒。

  望著電腦螢幕上第一章三個大字,下面是一片空白,她居然想不起自己要寫什麼,連著三天三夜睜大著眼苦思大綱,可是她最想做的事竟然是睡覺。

  天呀!東東主編一定會砍死她,她答應月底要給他一本稿子,而她一個字也沒寫的盡在發呆,腦中無物像一具剛出土的乾屍。

  靈感呀靈感,你不要在這時候拋棄我,起碼讓我寫完這本稿子再分道揚鑣,我絕對不會累死十匹千里馬追你回來。

  「啊--寫不出來、寫不出來,我不要寫了,我要封筆,我要找個男人嫁了,讓老公養我一輩子!」

  好痛苦呀!她快要瘋了,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鬼婆……語無倫次的廖婉玲陷入第三層逼稿瘋狂期。

  「唼!三更半夜不睡覺妳在吵什麼吵?再吵我叫張天師來收妳,哼!不安份的鬼。」走廊外傳來怒罵聲。

  一隻拖鞋丟向她的門板,兩眼佈滿紅絲的瘋婆子用力捉著頭髮,讓原本長髮飄逸的烏絲變成七夜怪談裡的貞子,東翹一撮,西亂一片像年久失修的古寺野草。

  她很少有寫不出稿子的時候,思緒頂多塞個兩、三段已經很了不起了,她就是有本事在山窮水盡疑無路時硬是殺出一條血路,把斷續的下文又接了回去。

  可是這本小說像是受到詛咒似的,沒人名、沒劇情、沒大鬼小鬼來報到,宛如一座死城了無氣息。

  啊!為什麼會這樣,她江郎才盡了嗎?

  還是今晚的月色太亮,害她寫不出悲劇性的人物。

  「嗚……肚子好餓,狠心的老闆一定又把存糧鎖進櫃子裡,怕我偷吃。」

  臭豆腐、五更腸旺、麻辣火鍋羊肉面,最好有爆炒小魚乾,一盤麻婆豆腐、韓國泡菜……嘴好饞喔!口水都快流出來了。

  咦,怪了,她怎麼盡想吃辣的,孕婦才會特別偏愛某種料理,而她再過個八百年也不會大肚子。

  寫稿、寫稿,第一章接下來要寫什麼呢!

  煩呀!好苦惱,她就只能停在第一章三個字嗎?毫無進展的和電腦相親……

  相親?!

  如雷劈中天靈蓋,廖婉玲打了下身旁桃花男的分身--枕頭。

  沒錯,就是那個陰魂不散的傢伙搞亂她的作息,兇手終於現形。

  什麼叫以結婚為前提開始約會吧!沒人相完親就「天天」約會,而且準時七點在他上完班,而她打算和電視拚戰的時候找上門。

  天天耶!沒有漏過一次,連續幾個禮拜,她就在自家的客廳被挾持,還當著媽祖娘娘的面,真是目中無神無王法,連大叫救命也沒用。

  不想約會不行嗎?這個月有她愛看的連續劇,她特別挑出空檔要看完它,不是為了跟他出去當猴子,被人指指點點當笑話看。

  俊男,好吧!人人欣賞,女人的最愛。

  可是配上個沒胸沒姿色的她就顯得不倫不類,畫面完全不協調的往一邊偏去,她的臉被模糊化,只剩下白茫茫的霧花。

  「人長得帥就不要出來害人嘛!讓人諸事不順還便秘,雲若白,你是大豬頭頭--」頭還有尾音,喊得她舒服極了。

  「喔,我是豬頭。」一道聲音傳來。

  人在民宿坐,禍從天上來。

  完全陷入自己思緒中的廖婉玲罵得正起勁,「你不僅是個大豬頭還是超級大蠢蛋,漂亮又有氣質的女人你不去追,幹麼老纏著我,我上輩子是踢歪你家的祖墳墓碑還是偷光你的財產,你這輩子非追著我索討?」

  追那麼緊幹什麼?好歹也要分期付款,有必要一次付清嗎?

  人長得好看有副豬腦袋有什麼用?除了招蜂引蝶還真看不出什麼能耐,每一次約會都會非常碰巧地遇到他以前的相親對象,然後兩人行變成三人行,她完全插不上一句話。

  不是她生性多疑,而是她真的認為有人暗中搞破壞,不然,也不會巧得如此離譜,每回剛要有什麼的時候,旁邊馬上出現某某人,異常熱情地擠開她再挽起他的手,表現出關係非比尋常的樣子。

  而她呢!通常會在這時候退場,管他在身後喊得聲嘶力竭,她一律當沒聽見的趕回家看下集預告,讓他去應付沒償還的風流債。

  「漂亮的女人沒腦,氣質佳的沒活力,上輩子的事我不清楚,不過這輩子我是來還債的,所以只好緊追著妳。」第一次有人罵他大蠢蛋,還是超級的,感覺挺新鮮。

  站在陽台上的雲若白揚起嘴角一笑。

  「那你是說我不漂亮又沒氣質嘍!你是欠了債才不得不追著我跑。」ㄅ好呀!姓雲的,我要你的下場比陳世美還慘。

  十指飛快的敲著鍵盤,寫稿寫到中毒的廖婉玲自以為和電腦對話,自說自話一人分飾兩角,把桃花男寫成爹不親、娘不愛、姥姥嫌棄的萬惡魔尊。

  一加入這個角色她的劇情頓時靈活起來,靈感泉湧如柱擋都擋下住,不一會兒第一章已經完成了大半,等著女主角上場來懲罰惡人。

  就說他是個魔咒嘛!擾得她不得安心,把他寫入書裡故事就活了。

  「想多了,小玲,在我心目中妳是最可愛的女孩,遇到妳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氣。」她的純真他欣賞就好,他不會昧著良心的稱她為絕世僅有的大美人。

  人美,心不一定美,她的姿色恰到好處,正是他喜歡的淡口味,不濃不膩散發微香,由內在給人一種感動的甜蜜滋味。

  第一次約會他就看出她的潛在特質,雖然有些被動、不情不願,老嚷著她要回去看電視,但也突顯出她的真,是個能相守終身的伴侶。

  他一直追求的便是這種平凡的純真,不特別濃烈,帶點溫溫的暖意,不因他的外表而盲目熱愛。

  「嗯!別叫我小玲,你是我創作出來的人物要乖乖聽話,不要學那個桃花男滿嘴花言巧語,你要很冷很酷,不苟言笑。」談情說愛不是他的專長。

  「小玲,妳喜歡很冷很酷,不苟言笑型的男人呀!那我不就要開始裝酷?」有點難,但可以試試。

  「誰要你裝酷,你本來就很酷了好不好,父母被仇家殺死你還被仇人收養,養大了成為他的殺手幹盡一切泯滅天良的事,你這輩子根本是注定無法翻身。」

  嗯!沒錯,讓他活在兵荒馬亂的宋朝,讓他被壞太監調教成陰陽怪氣的怪人,時男時女沒人愛。

  「咳!咳!很抱歉打斷妳的美夢,我的父母是因山難過世而不是被仇家殺死,請不要讓我的一生過得太悲慘。」還殺手呢!她太抬舉他了。

  「閉嘴,雲中鶴,你這殺人無數的大魔頭,有我岳如意在你休想濫殺無辜。」哇!進度不錯,寫到第二章了,再接再厲。

  聽著她俠女般的對話,雲若白忍不住輕笑出聲,「女俠,妳叫廖婉玲不是岳如意,而我是研發科技的電子新貴,和殺人無數的大魔頭扯不上關係。」

  「姓雲的,你還敢跟本姑娘頂嘴,你是宋朝人幹麼學二十一世紀的語調,想我把你寫死嗎?」主角死在第二章大概會被編編罵死,退回重寫。

  喔!他瞭解了,原來她是寫稿寫到神智錯亂。「不好意思,打擾了,我走錯時空,我是住你隔壁的房客。」

  「什麼住我隔壁的房客……」等等,這聲音聽起來很真實,好像不是從電腦發出來的……

  不對,她的電腦沒有語音輸入和撥放功能,怎麼可能會有男音傳出?!

  嚇!不會有鬼吧!她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。

  聽說前任民宿老闆死後沒去地府報到,就招朋引伴地來開同樂會,不時流連忘返地替客人加水蓋被,甚至還現身教人打毛衣。

  呃!鬼婆婆有怪勿怪,在妳生前我沒欠過妳錢,妳不用常來看我,心意到就好,我感恩啦!妳去別人房間逛逛。

  雙手合掌的廖婉玲默念著大悲咒、心經和往生咒,心裡發毛地求她家的媽祖保佑。

  「小玲,妳推開妳陽台的窗往左看,我絕對不是魔頭雲中鶴。」他甚至不看武俠小說,偏好文學小品。

  「烏漆抹黑的陽台有什麼好看,你是人還是鬼?」她的符呢!收到哪去了?

  「我不知道妳是膽小鬼,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。」笑聲渾厚的輕輕傳來,在風中迴旋成一道低音二胡。

  「激將法對我是起不了作用的,我阿嬤說,做人不要太好奇,過去的就讓他過去,不要和亡者講道理。」而她一向很聽老人家的話。

  「我是人,別當我是鬼。」難道她聽不出他的聲音?那還和他對話那麼久。

  「鬼話不可盡信,誰曉得你在打什麼孬主意。」鬼會騙人說他不是鬼。

  他幾時成鬼了,她真希望他早日歸天不成?「好吧!我遷就妳,那我過來讓妳瞧上一眼。」

  老婆還沒娶到手他已經在寵她,誰說他不是好男人呢!

  「不要呀!你不要來,我怕鬼……」嚇!鬼敲門……不,是敲窗。

  「別怕,小玲,我是雲若白。」他一把打開窗,長腳一跨。

  「哇!有鬼!好大的鬼!」鬼進屋了。

  一見一團黑從窗口鑽入,沒瞧仔細的廖婉玲先放聲大叫,整棟民宿有幾盞燈倏地放亮。

  「姓廖的,妳再給我鬼吼鬼叫試試看,信不信我把妳剁碎當豬飼料。」

  砰的一聲,是狠踹牆壁一腳的聲音,掛在牆上的民初畫像歪了一邊。

  老闆無影腳的功力又更上一層樓,看來火氣不小,八成被打斷了什麼好事,虛火、肝火外加慾火一同爆發,燒得房子為之一震。

  幸好老房子的基本結構還算堅固,不然三、兩天來上一回哪堪折騰,民宿早晚變廢墟,最後成為令人聞名即腿軟的鬼屋。

  「年輕人的體力真好,大半夜不睡覺還能吼來吼去,真叫人羨慕。」令人懷念的激情呀!

  「是呀!我們以前哪有他們的活力,一過十點不上床就受不了。」老一輩的作息向來早得很,不睡不行。

  「老婆子呀!跟著我很辛苦吧!」上山下海沒有一句怨言,任勞任怨的吃苦當吃補。

  「呵……老夫老妻了還說這些幹什麼,別讓老闆娘看笑話。」掩著嘴偷笑,年過半百的老婦人還露出少女般的嬌羞。

  月光清冷,寒風颯颯,屋頂上坐了兩條人影,遠遠望去卻是三道陰影,一邊喝著清酒一邊賞月,聊聊年輕時的趣事。

  身老心不老,廚師夫婦的浪漫不輸年輕人,恩愛恆常持續加溫,心中有愛自然暖呼呼,不畏山風陰寒。

  至於他們是怎麼上去的,那就是秘密了。

  「來,老闆娘,喝杯酒,難得上來一趟就多喝幾杯,我自己釀的好酒不喝可惜,妳在下面可嘗不到。」

  枯瘦的手接過張大仟的斟酒,月亮的餘光照出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,面容慈祥的彎起嘴角,笑看民宿活躍的生命力。

  年輕真好,她的小外孫女,以及把民宿當家的客人們,他們都是一群可愛的孩子。

  當鬼的好處就是來去自如,下頭喊鬼的房客是在找她吧!張李汪纏的臉色呈現清白,而且透光。

  ※ ※ ※

  「你……你不用上班嗎?跑到民宿來跟人家湊什麼熱鬧。」廖婉玲嚇了一大跳。的確是鬼,陰魂不散的那一種。

  「有種假叫年假,勞基法的規定,用意是防止勞工過勞死。」真可愛,她嘴唇還在顫。

  「你是白領階級不算勞工,有班不上放什麼假,你不曉得這幾年失業率節節升高嗎?你想跟流浪漢搶天橋底下的窩呀!」哼!不求上進。

  以輕咳掩飾笑聲的雲若白拂拂她凌亂的發。「我的工作能力還算受到肯定,短期內老闆不可能叫我走路,除非我自己不想幹了。」

  「神氣呀!小人得志大不幸,小心天上掉下一顆石頭砸扁你。」看他拿什麼說大話。

  人生處處有意外,每個轉角處都有惡靈守候,誰過得太順暢,就是下一個倒楣鬼,讓人的生活添點料、加些色彩,符合來人世間的歷練。

  能力好壞是別人說,哪有自己吹捧自己,她猜他老闆不開除他絕對是因為他那萬人迷的臉,留住女性員工讓她們人人有機會,個個沒把握,為求表現引起他的注意而更加的為公司賣命。

  一定是這樣沒錯,研發部經理的頭銜是出賣男色得來的,不然哪能讓他有時間四處溜躂,每天都有相不完的親。

  桃花男、桃花男,一棵四季逢春的爛桃花,男人長得像桃花簡直是女性同胞的災劫。

  「我有保險,重殘到死亡都有理賠。」叫他無後顧之憂,死了也不怕沒人理。

  一聽他輕鬆談論著,廖婉玲忿忿地瞪他,「等你半身下遂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時,再多的理賠金你也花不到。」

  「沒關係,全給妳,反正妳會照顧我。」身外物他一向不甚重視。

  「什麼叫我會照顧你?你的死活關我屁事!」喔!該死,害她說髒話。

  雲若白當她情緒不穩細心安撫,「我們正在交往不是嗎?」

  在他的認知當中,從相親的第一天開始她便榮升他的妻子第一人選,如無意外,他們會順利地走下去,直到成為結髮夫妻為止。

  當然,她的生活品質不在他要求的標準值內,但是又何妨呢!他喜歡被人需要的感覺,而她是生活白癡,無法獨立生活。

  所以她需要他,在未來無數的日子裡。

  「我們哪有在交往……咳,咳!噎到口水……」好難受,真會被他害死。

  「小心點,有話慢慢說不用急,我還在這裡。」他好笑地拍拍她的背,順手幫她梳順打結的長髮。

  真是不會照顧自己。他心裡升起一絲嬌寵她的柔情。

  溫柔的語氣讓廖婉玲想哭,卻又氣他太溫柔,害她想推開他都覺得自己很殘忍、不知好歹。「你根本不該在這裡。」

  寫小說的人的心很敏感,很容易受到感動,一不注意就把自己賠進去。

  「那我應該在哪裡呢?」他反問。

  「我怎麼知道?」應該在某個蕙質蘭心的佳人身邊,風花雪月的共度良宵。

  噫,好酸的心態,她幹麼尖酸刻薄地嗤笑人家的登對?俊男美女本就是一幅賞心悅目的好圖畫,她酸個什麼勁呀?

  「啊!你的手在幹什麼?不要亂放。」她一個沒留心他就得寸進尺。

  「我在抱我未來的老婆,她似乎對我的真心不具信心。」雲若白的笑很狡猾,摟著她的手由腰挪到小腹。

  真心包在肉裡誰看得見,她絕對不會因為他身上好聞的氣味而臉紅。「我不是你老婆,我們只是相過親而已,』

  要命,臉好燙,他抱得太緊了,讓她好不習慣。

  「相親是結婚的第一步驟,我中意妳,妳看上我,一拍即合。」最後是走上結婚禮堂。

  驀地,他想起不愉快的事,於家的一相情願是個難題,不趕緊解決不行。

  「我沒看上你……唔……嗯……」這是什麼?軟軟的……唇?!

  她真的沒看上他,還避之唯恐不及,看慣了柳銅月仙風道骨的美色,以及她筆下形形色色的男主角,長得好看的男人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。

  何況他一開始也不見得多中意她,在他自以為沒人注意時,一閃而過的不耐煩她可是捕捉到,他比她更想提早結束那無聊的相親。

  要不是她的媽拉著他東扯西扯不肯闔上嘴,恐怕十分鐘不到他就走人了,哪來令人煩心的後續發展。

  「看來妳很陶醉。」老祖宗的方法還挺管用的。

  「什麼陶醉?」有點茫然的廖婉玲看到他蠕動的唇,突地想起他輕狂舉動而尖叫,「你吻了我--」

  大瞻狂徒!

  「噓,小聲點,妳不想被當成豬飼料吧!」老闆的脾氣好像不太好。

  又被吻了一下的大作家惱紅了臉,心跳急速地低啐了一句,「你就不能安份點嗎?」

  要是她被老闆剁成肉屑餵豬,他一定逃不過同樣下場,她鐵定會拖他下水,讓他死得其所。

  低笑的雲若白箝住她亂動的肩,讓她得以正視他。「妳有見過幾對談情說愛的情侶會安份的嗎?」

  她太瘦了,該添幾斤肉才有看頭,他的視線在她微隆的胸部停留了三秒鐘。

  「我們幾時在談情說愛?你不要一下子跳得太快。」擾亂她的正常思考。

  人的心臟負荷有限,不能受太多刺激,她還在適應他莫名其妙的偷情行徑,正常人不會爬窗子進來,他們會有禮貌的敲門,等主人邀請。

  而她的腦子還停留在相親階段,兩人有牽過手但沒談到愛情,因為閒雜人等的路人甲介入,他們的進展一直維持在止於禮未發情。

  結果他一個晚上連給她好幾個驚嚇,自己反而沒事人般視同理所當然,叫人怎麼追得上他跳脫的思路。

  「現在,妳臉紅得很可愛。」以前有太多干擾了,從此刻起他要好好地培養他們的感情。

  雲若白的眼中微閃陰色,他大概知道是誰在背後搞鬼,他遲早會找他算帳。

  「我、我哪有臉紅?!你看、看錯了啦!」她死不承認的捂著臉,低視他胸前第二顆鈕扣。

  二十七歲的女人不能叫可愛,這叫人體自然充血反應,在體溫逐漸升到三十八度C高溫的時候。

  「別遮了,妳兩頰紅咚咚的模樣真像一顆熟透的紅蘋果,讓人想一口吃了。」他故意逗她。

  「不許吃……」噯!她到底在說什麼,怎麼跟他一起瘋?

  「好,今晚不吃。」明日再說,不急於一時。

  廖婉玲因他戲謔的語氣而感到一陣天旋地轉。「是永遠不許吃,別以為我聽不出你的語病。」

  她沒被他迷到暈頭轉向的地步,頂多有點小暈船而已,儘管他有著驚人的魅力足以顛倒眾生,但這點自制她還有。

  呃,應該有吧!她看不出自己有意亂情迷的現象,只是小受誘惑。

  「永遠嗎?」他含笑的低下身子,在她耳邊輕吐氣息。「不可能。」

  「你……你惡霸呀!我就是不給吃怎樣?」難不成他還蠻著來。

  她好純真,越看越可愛。「未來的丈母娘說了,儘管動手不用客氣,最好把她搞大肚子,省得她相了四、五十次親還嫁不掉。」

  「我媽這麼狠。」

  早該料到她會出賣她,她實在不該意外,躲在窮鄉僻壤的小鎮民宿還能被找到,她媽居功厥偉,巴不得把她打包送人。

  身為廖林阿彩的女兒還真是值得同情,明明是拜媽祖的,竟狠心至此,枉顧女兒的權益,無心無肝,也不怕她所遇非人。

  廖婉玲的創傷只維持幾秒鐘,咕嚕咕嚕的叫聲提醒她肚子又餓了,民以食為天的顧緊肚皮,其他的事容以後再據理力爭。

  不過她的泡麵擺哪去了?要海鮮口味還是滿漢大餐?香辣泡菜鍋也不錯,開水一沖三分鐘省事。

  「妳在找什麼?」放眼一看,滿室的書籍和隨意亂放的衣服,這是女孩子的房間嗎?

  比較像空襲後的景象,一切的凌亂都是被允許的。

  「宵夜。」奇怪,她記得塞在床底下,怎麼會集體搬家了。

  「宵夜?」眉一挑,雲若白的視線飄向衣櫃上方幾包碗裝的速食食品。

  她會瘦不是沒道理,三餐不定時專吃防腐劑,黑眼圈嚴重到會被貓熊誤以為同類,還不知警惕地虐待自己的身體。

  誠如未來岳母所言,全靠媽祖娘娘大顯神威保佑,她才能健健康康地活到現在還在喘氣,沒被城隍老爺拖到陰曹地府重新投胎。

  「不要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,宵夜的解釋是夜間所吃的小點心,天沒亮以前都屬於夜裡的食物。」誰叫她作息跟人家不一樣,別人的早餐是她的晚餐。

  話才一說完,一聲遠處傳來的雞啼像在嘲笑她的自我辯解般,細微的悶笑聲在他喉問滾動。

  「咳!咳!人要有體力才會有動力,不嫌棄的話我下碗麵給妳吃。」絕對比她衣櫃上的速食品營養。

  「你會煮?」她煮的面通常會變成麵糊,加幾顆蚵仔就是另類的蚵仔麵線。

  「還沒人緊急到需要送急診室,我想還算差強人意。」至於美味與否,因人而異。

  推著她走向門外的雲若白故意落後,趁她餓得兩眼昏花沒注意時,動作極快地將五包碗麵掃向窗外,再若無其事地替她輕輕帶上門。

  月光下的樹影隨風搖曳,替他遮掩臨時起意的犯罪現場,草的高度蓋住人為垃圾,只露出邊緣的碗角。



第六章

  什麼叫差強人意?他是在羞辱五星級飯店的大廚嗎?

  瞧他俐落的切肉爆蔥,一手倒醬一手調料,還不忘注意火候強弱,水的沸點是幾度,輕鬆下面打個蛋,不加味精不加鹽的只用高湯提味。

  淡淡的一碗湯麵沒有華麗的佐料配色,就幾片尚未結凍的牛肉,一根蔥切成三段及一些蔥花,醬油少許灑上蔥花,再捉一把青菜下去燙熟,便是熱騰騰的牛肉荷包蛋面。

  還沒嘗到嘴裡就覺得口水直流,光是那清爽的湯頭就引得人食指大動,別說那股誘人的香味撲鼻而來,神仙都會想要先嘗為快。

  真正的高手是不會隨意露出第一手功夫,她終於明白何謂人不可貌相,以外在條件評論一個人的能耐真是要不得的行為,此時她切切實實的學了一課。

  原來沒媽的孩子能把自己養得俊逸朗秀全靠那一身好廚藝,她的媽就是讓她太好命了,時間一到自然有飯菜上桌,根本不用她傷腦筋下一頓該吃什麼。

  廖婉玲對眼前桃花男的刻板印象大為改觀,能以最簡單的食材做出最好吃的美食,他絕對是好男人,她以前錯怪他了。

  啪的一小聲。

  「先洗手再動筷,這是最正確的餐桌禮節。」湯燙還敢偷吃浮在上頭的牛肉,也不怕被燙出幾個水泡。

  大廚的權威不容輕慢,一瞧見指上還沾著污漬的手伸過來,雲若白毫不留情地拍開,不讓她連同細菌一起吃下肚。

  「洗就洗嘛!比管家婆還囉唆。」她那一天拜佛、勸人多捐香油錢的媽,也沒他管那麼多。

  「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麼,想等面涼了再吃嗎?」他裝作沒聽見她的埋怨聲,暗笑她的孩子氣。

  「不要動我的面,面是我的,你不能跟我搶。」

  洗完手的她一看到他想端起大碗公,她立刻飛也似的快衝上前,在他指尖剛一碰觸碗邊就用兩手一擋,彎身一護拒絕任何人垂涎。

  「小心別被燙著了,我沒有吃宵夜的習慣。」不用擔心他搶難民的食物。

  「最好是這樣,可別口是心非的藏壞心眼。」好香,香到她想把碗公也吃掉。

  瞧她一臉防備的模樣,不由得一笑的雲若白開心問道:「好吃嗎?」

  他還沒煮過東西給別人吃,包括於家的成員,因為他們吃慣了大餐廳的料理,不會對他的家常菜感興趣。

  其實一個人的生活很枯躁乏味,不如外界以為的夜夜笙歌,縱情聲色,一下班就回家很少在外逗留,他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廚房。

  雖然吃得不多卻很喜歡為自己做飯的感覺,想像有一天身邊多出個人笑著說:「你做的料理很好吃。」那他就心滿意足了,了無遺憾。

  「很難吃,很難吃,真的很難吃,我……呼嚕,勸你不要吃比較好,人生有些事不適合嘗試。」一口湯一口面,燙舌呀!

  搧一搧,再吃一口。

  「看來真的很難吃,我看妳痛苦得臉都皺成一團,不如拿去餵狗。」附和的一點頭,他作勢要端走她的湯麵。

  「不行。」緊張的大作家惡狠狠的一吼,趕緊把碗公端在手上大口吞噎。

  「不行?」這是難吃的表情?

  很想笑的雲若白早在心頭笑開了,表面不解地露出納悶神色,懷疑她不行的動機為何。

  「呃!我的意思是不要糟蹋食物,老人家常說浪費一粒米會被雷公劈,我們要珍惜地球資源,讓下一代的孩子也有東西吃。」嗯!真好吃,這肉片比之前吃過的還要嫩。

  「說得有道理,我也來幫忙吃一點,不好委屈妳吃難食的糟食。」讓世界更美好,人人有責任。

  一聽他也要吃,不老實的廖婉玲直接將碗公端開,一人獨佔。「人是需要鼓勵的,我犧牲一些沒關係,以後再努力努力就能出師了。」

  他別想來搶,她一個人吃剛剛好,連一滴湯也不分給他。

  「不好吧!萬一吃出問題來我得負責任,我嘗嘗看有多難吃,下回才知道從何改進。」碗公都快見底了還難吃,他真不曉得要是好吃,她是不是連碗公都吃了。

  「不不不,我不用你負責,我有一張鐵胃百毒不侵,媽祖的符灰比萬靈丹還有效,你就算煮出一桌毒菜也毒不死我。」下一次她可不可以直接點菜,她貪心地想著。

  她還真敢說,毫不害臊,要不是他對自己的廚藝深具信心,只怕受到的打擊肯定不小。「小玲,妳嘴角有湯汁。」

  「有嗎?」沒感覺。

  她正打算用手背抹去,俯身一吻的雲若白舔吮漬液,再趁機將她的唇含入口中,以舌尖探索她口腔內尚未吞嚥的甜涎。

  「現在沒有了。」他說得好不認真,好像剛才的吻是出自她的幻覺。

  「你……你又佔我便宜,一碗麵就要我喪權辱國嗎?」她的骨氣沒那麼廉價。

  「我還會做麻醬面,肉骨茶面、什錦面,刀削面、烏籠面、海鮮面,還有妳愛吃的正統四川牛肉麵。」他一口氣列舉自己擅煮的麵食。

  不是北方人卻偏好麵條類食物,真是怪胎,這是未來岳母所透露的消息。

  想要捉住一個男人的心先捉住他的胃,但在女人越來越不愛拿鍋鏟的情況下,同樣的理念可以在她身上得到印證,食物是她最大的弱點。

  哇!好厲害,他是美食界的天才。「雲先生、若白大師,為免你因廚藝不佳而失意落寞,以後你煮的菜都交給我來替你鑒賞。」

  兩眼發亮的廖婉玲小心的藏起對他的崇拜,以為沒人發覺她對他好手藝的企圖心。

  「不,我打算封刀了,畢竟我的專業不在廚房,我不想凌虐別人的胃。」他一臉沮喪的說道,眼角留藏著深深的笑意。

  「不准封刀,不可以。」他怎麼可以釣足她的胃口才將她一軍?他在耍她嗎?

  「為什麼不可以?」他虛心求教,將她為了吃出賣靈魂的模樣盡收眼底。

  她一定不知道她現在的表情有多可愛,有著女人成熟的嬌媚,卻像少女一般純真,眼裡清澈,臉上單純地為其堅持奮戰,雲若白的眼中出現愛憐的神采。

  也許之前他沒有愛上她的感覺,僅僅是心動而已,但此刻他對她完全著迷,受她豐富又逗趣的神情所吸引,他的一腳已踏進愛裡。

  沒有比此時更確定她就是他要的女人、她會是他的妻、他孩子的母親、與他共同建立一個可愛的家園。

  可惜小說寫得精采,人卻脫離現實的大作家不曉得他此刻的想法,否則她會嚆得拔腿就跑,絕不會一臉氣憤的靠近他。

  「因為……因為……」熏衣草,快用妳漫天的想像力編出個理由來,妳是小有名氣的小說家,最會編故事了。

  「因為什麼?」他好整以暇的等她說下去,一點也沒有助她一臂之力的意願。

  「因為……這個……呃,那個……」啊!有了。「因為你未來的老婆可能不會廚房的工作,你要做個體貼的老公將家事一把罩,這樣你的老婆才不會跟人家跑了。」

  多好的因為呀!他的臉色幹麼一下子青、一下子白地變換顏色,像理容院外的霓虹燈一樣,一閃一閃的?

  「妳很希望我老婆跟人家跑了?」她真會找理由,老婆還沒娶進門先送他一頂綠帽。

  經他一提醒,她才知道自己說錯話了,連忙補救,「我是說當個十項全能的好男人才留得住女人,你老婆根本跑不掉,野草哪有家草好看。」

  「是這樣嗎?」又提起他的長相,他的表現還不足以獲得她的信任嗎?

  「當然,你要繼續燒好菜來滿足我的胃,將來才能滿足你的老婆……」咦!怎麼好像哪裡怪怪的,他的老婆干她什麼事?

  沒發現錯誤的廖婉玲順著他的尾音一接,還當自己想多了,老喜歡把星星月亮連在一起,事實上它們相距何只十萬八千里。

  「妳不是才說我煮的面非常難吃,那我怎麼能用能毒死人的手藝荼毒我老婆,不是每個人都和妳一樣有個鐵胃的。」唉!好苦惱的問題。「我還是不要害人比較好。」

  「不准有君子遠庖廚的念頭,大不了我嫁你做老婆……啊!你陰我。」好奸詐的小人,差點被他拐了。

  光看他的長相就不愁沒有女人倒貼,會不會料理根本無所謂,多得是賢妻良母來報名競選他的妻子寶座,而他居然拐著彎讓她掉入圈套裡。

  果然好看的男人都不安好心,尤其他輪廓深得像外國人,一定有義大利血統,所以才會善用自己的魅力來拐騙女人。

  嘴角一彎的雲若白笑著點點她的額心,「我沒陰妳,我早說過妳會是我未來的老婆,照顧妳的胃是我的責任。」

  他會負責養胖她,讓她幸福的大喊嫁對人。

  「你還敢說,七彎八拐地還不是要我答應嫁給你,你這人心機真重。」和她小說裡的大魔頭一樣邪惡。

  好像有點糟糕,她銅牆鐵壁防守住的心志似乎正在動搖,一直偏偏偏……偏往他那邊倒。

  好聽話人人會說,但做得到的沒幾人,她的胃真的沒志氣地被收買,接下來他要是再做一、兩件令她感動的事,恐怕她的心也要豎起白旗投降了。

  唉!她真是沒用呀!兵敗如山倒。

  「不,是用心,我要讓妳知道我不是妳以為的那種人,遇到生命裡的那個人我可以很專情,一輩子只愛一個女人。」這算是他的真情告白。

  對啦!她是受不了專情的人,但是……「你身邊的爛桃花實在太多,你專情別人癡情,萬一哪天有個得不到你的女人想讓其他人也得不到你,那我不是很倒楣,首當其衝。」

  一想到這裡她打了個冷顫,表情明顯縮了一下。

  這不是不可能,現代人的文明病就是瘋狂,以為世界只因他一人而轉動,什麼事都做得出來。

  「小玲,妳的悲觀天性由哪來的?小說寫多了和現實混淆不清。」他的行情是很好,但沒搶手到鬧出人命。

  她沒好氣的一睇,「那你說我們每次約會時出現的女人是誰?為什麼她們能將你的行蹤掌握得一清二楚?而且還推我、撞我,踩我的腳。」

  她不說不代表沒事,只是不想把事情鬧大讓大家都難堪,所以才選擇息事寧人,不與人計較。

  「這就是妳不願與我出遊的原因。」雲若白的眼神變得凌厲,像要剝了某人的皮一般。

  「之一啦!我沒有本錢跟人爭是之一,一看到那群紅粉兵團我就腿軟了。」她要是有老闆的一半強悍,凡事自可迎刃而解。

  可惜她天性散漫不喜歡競爭,能考六十分就滿足了,不一定要以滿分為標準,非第一名不可。

  眼中多了溫柔和心疼,他好笑的擁她入懷。「只要我認定,妳就不必跟別人爭,別傻呼呼地讓人欺負。」

  「即使我故意絆倒她們?」她也有壞的一面,在近李元修這塊墨的情況下。

  「視若無睹。」他說。

  「把水倒在她們身上?」那很無禮。

  「我會暫時失明。」他不保障。

  「在她們的食物裡加料呢?」她不信他能無動於衷。

  雲若白吻了她一下,非常君子的說道:「不好意思,我叉子掉了。」

  「嗯哼!你會不會太配合了?讓我受寵若驚。」既然他那麼合作,那她先前幹麼為了顧全他的面子而百般忍受?

  「寵妳是應該的,但驚就不必了,夫妻是一體的,我不配合妳要配合誰。」他說得有如愛妻愛家的好男人。

  「我覺得很不踏實……」等等,她是不是忘了一件事。「呃,雲若白,你有沒有發現一股很重的殺氣?」

  「叫我若白。」他堅持。

  愛計較。「好吧!若白,我們是否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?」她的背脊好涼。

  「吻妳算不算?」他不甚認真的吻了她,對她的疑神疑鬼不予置評。

  很想咬他一口的廖婉玲哼了一聲,「自以為幽默,不過是煮了一碗麵,有什麼好得意……啊!完了,面!」

  望著空碗公,她終於領悟死刑犯的心情。

  「面怎麼了?」看她如喪考妣的神情,害他也跟著惶惶不安,不會真的有問題吧?

  「面很好,Q勁十足又很順口,香味四溢造福我們這些苦命的人,讓我們也聞香而來,瞻仰兩位最後的恩愛。」

  廚房外站了一排人,有人來看熱鬧,有人來看笑話,有人是來算帳的,以皮笑肉不笑的女人為首圍在門口,似笑非笑的為他們祈福。

  「呃!老闆,妳知道我只是拿得動筆的弱女子,鍋子盤子菜刀這些危險物品我一向不碰,是他用了妳的面與我無關,也是他膽大包天吃光妳的面,他是兇手。」

  李元修的眼睛看向百口莫辯的雲若白,他完全在狀況外不知出了什麼事,一臉平靜的望著極力和他撇清關係的膽小鬼。

  「我能問一句究竟發生什麼事嗎?」嚴重到他未來的老婆當場和他劃分界線,把黑鍋丟給他背。

  一道清朗的男音伴隨著笑聲一起,俊美如溫月的柳桐月,同情地出現在妻子身後。

  「也沒什麼,你煮的那碗麵是日本老師傅手工專制送給我的禮物,而且是最後一份,我老婆剛好非常喜歡青木桑失傳的手藝。

  「附註一點,這位老師傅去年年底過世了,她留著捨不得吃是因為吃完了就沒有了。」

  而現在真的沒了,全在某人的肚子裡。

  「所以……」是錯覺吧!每個人的眼神都很古怪。

  「所以你要自求多福,我妻子很會記仇。」他的苦日子就要來了,很抱歉幫不了他。

  ※ ※ ※

  紐約市

  春天,那是一個下雪的季節,冬的腳步尚未走遠。

  冬末春初仍是白雲紛飛的景致,在紐約的皇后大道上處處可見披著冬衣的行人,畏寒的縮著身子行走在鋪上木屑的人行道。

  新生的嫩芽由蕭條的枯枝冒出,一點一點的綠意點綴著城市的冷漠,慢慢喚醒老樹的生命力,就等雪融之後繼續綻放美麗的花朵。

  那冷將人凍得失去笑容,面無表情的匆匆來去,即使住在同一棟公寓的鄰居也不相往來,就這麼擦身而過不留下印象。

  雪花片片,像銀白色的蓮藕切片,它細細地灑落有如頑皮的雪精靈,捉弄的在人們身上跳著雪的舞蹈。

  人群中有位東方臉孔的年輕女子腳步非常輕快,雪白的衣裳襯托出她白裡透紅的健康膚色,笑容滿面地和鴿子打招呼。

  她是大蘋果都會中少見的異數,開心的紅頰就像初升的旭日,幾乎足以融化雪的冰寒。

  喜悅的心情可以由她臉上得知,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愉悅,彷彿是籠罩著金光的天使初到人間,對眼前所有的事物有著好奇的興奮。

  只是那個女孩不是天使,她和一般戀愛中的男女無異,想著她心愛的男子,深深的愛戀流露在眉眼之間,讓人輕易感受到她愛人的快樂。

  「爹地,外面的雪好漂亮呀!不去看看很可惜喲!」再過幾天雪就停了,冬天的寒意也到了盡頭。

  說實在的,她比較喜歡曼哈頓島的夏天,有很多水上活動。

  但她更想念台灣,不論它的哪一個季節,因為那塊土地上有她愛的人。

  「每年都下雪有什麼稀奇,有沒有多穿一件衣服?」關心之情溢於言表。

  年近七十的老人一見女兒推門而入,神情微訝地把桌上的東西掃向抽屜,卻沒法悉數收好的漏了幾張,被女兒瞧個正著。

  「咦,爹地,這是什麼?」怎麼會有女人的相片,一個比一個漂亮?

  表情不變的於青海收回她手上的相片。「沒什麼,準備讓你哥相親用的。」

  「什麼?!哥要相親?他們的女人不是多如天上的繁星,一天換一個還綽綽有餘嗎?」哪需要相親。她在心裡小聲的說道。

  雖然她有將近四年的時間沒有回家,可她的兩個哥哥會輪流來美國看她,每次都待不久,身邊的女伴常換,她常搞不清楚哪一個才是他們的女朋友。

  尤其是花心的二哥,早上蘇珊,中午艾蓮達,晚上是莉亞,結果帶回紐約住所睡覺的是莉莉瑪蓮,隔天又看見他和紅髮安妮打得火熱。

  他們都太不把感情當一回事了,老是以遊戲的心態周遊眾女之間,從沒安定下來的打算,不像她所愛的「他」潔身自愛。

  一想起心愛的人兒,她心窩又是一陣甜蜜,笑逐顏開地數著相會的日子。

  「女人多不代表適合我們於家,正經人家的女兒才會是好媳婦。」一提起女人兩字,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。

  「你還要求門當戶對呀!那個徐慧竹是我高中同學。」人品不錯,家境富裕,但就是有點嬌氣。

  「當然,總不能隨隨便便挑只上不了台面的烏鴉。妳不喜歡她嗎?」他將其中一張相片蓋住,打算判她出局。

  「烏鴉?」她咯咯地笑起來。「談不上喜不喜歡,我和她沒什麼交情。對了,爹地,你要讓誰去相親,大哥還是二哥?」

  「是老大海天。」眼皮微沉,深沉的冷光中有著一抹諷笑。

  「我猜也是大哥,他都三十好幾了,早該結婚生子了。」生幾個蘿蔔頭叫她一聲姑姑。

  不疑有他的於貞雅相信父親所說的每一句話,未曾懷疑他眼底的閃光是否有所隱瞞,這麼多年來他頭一次關心兒子的終身大事。

 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?那一迭的相親相片,也只有他清楚是怎麼一回事。

  「雅兒,行李收一收該回去了,明天下午的飛機。」再不回去世界都要亂了。

  「這麼快?」她驚訝地眨了眨眼,有點意外父親的催促。

  「嫌快就再待個四年,爹地先回去好了。」紐約的天氣讓他想起那年的冬天。

  於青海雖然有兩男兩女四個孩子,可他一個也不愛的只撫育他們長大成人,給他們最好的教育和生活品質,再多他沒有。

  年輕時他只愛過一個人,一個只願給他友情不願給他愛情的朋友,而且愛得刻骨銘心,所以他娶了毫無感情基礎的妻子傳宗接代,相敬如冰地維持表面上的婚姻關係。

  因為他無法愛她,相對地也無法愛她所生的孩子,在他心裡一直有個影子存在,即使對方已經過世多年,他仍然深愛著她,不肯挪出一絲空間容納妻子兒女。

  雖然他盡心的扮演好父親的角色,並努力地裝出慈愛子女的形象,但小孩子的心是敏感的,除了生性浪漫的小女兒貞雅之外,其他三個孩子從小就和他不親,甚至是有些生疏。

  「不要啦!爹地,人家才不要再念四年書,我要回台灣。」擔心被留下,她嬌嗔地撒著嬌。

  「回台灣幹什麼?留在紐約不好嗎?在這裡妳有不少談得來的朋友。」譬如華爾街股市大亨、紐約金融副董的兒子,都能在事業上助他一臂之力。

  「人文彙集的紐約市是很好,可是我更想念台灣的一切,人在異鄉總有不方便的地方。」她討厭美國的飲食文化,不夠細緻。

  「尤其是少了那個人對吧!」於青海臉上堆滿逗趣的取笑,但眼底的溫度始終不高。

  臉一紅,她微羞的一瞋,「討厭的爹地,知道人家的心事還笑人家。」

  「呵……既然爹地很討厭,那你們的事我就不插手了,回國後的婚禮就此取消……」

  他的話還沒說完,驚喜的尖叫聲已朝他撲去。

  「不能取消、不能取消,我最喜歡爹地了,你是世界上最睿智、最有愛心的父親。」眉飛色舞的於貞雅興奮地說著討好的言語。

  有愛心的父親嗎?他在心裡冷嗤。「好啦!別戴高帽子了,飛機不等人,還不去整理行李。」

  「嗯!我先回房。」看了一眼被紙鎮壓住的文件,她隨即定出書房。

  於貞雅根本沒發現父親對她癡纏的不耐煩,在打發她離開後,他重新取出成迭的相片攤放在桌上,一張一張審視她們的共通點。

  成熟、美麗、優雅、氣質出眾,他眼中的女人就只是這樣嗎?

  這全是歷年來的相親資料,一個也沒漏失地全在他面前,全都散發著自信的風采,以及對某人的愛慕之意,像是戀愛中的小女人。

  「董事長,這是上個月的相親內容,請你過目。」好聽的聲音輕靈地揚起,十足的公事化。

  「他又相親了?」真不死心,以為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嗎?

  「是的,兩個。」

  「有任何發展嗎?」應該像從前一樣無疾而終,那孩子的要求相當高。

  「第一個相親不到三十分鐘就宣告結束,另一個剛……」頓了頓,在於青海的冷視下繼續報告。「穩定交往中。」

  「什麼?!他敢背著我和其他女人發生感情!」怒不可遏的怒音低沉而冷躁,青花瓷杯在握緊的手心裡應聲而裂。

  「董事長,你流血了。」溫柔的身影隨即趨身上前為他止血。

  「藍,你跟了我幾年?」這點血根本不算什麼,背叛者是需要付出代價的。

  「十年。」漫長的十年。

  「記得不要背叛我,叛徒的下場不是你承受得起的。」他寧可加以毀滅也不饒恕。

  「是。」

  一個粗暴的吻落在藍的唇上,一件件衣服由身上剝落,年輕的軀體充滿力與美的線條,被一具已然老邁的男性軀體佔有。

  貼身助理的另一個身份是供他宣洩慾望,即使他們擁有相同性別,在性的領域中只有強者能主宰一切,只因藍像極了他刻在心版上的那個人。



第七章

  「你來幹什麼?」

  在感情稍有進展的情況下,雲若白最不想看到的非於家人莫屬,因他們會是他婚姻道路上最大的阻礙。

  而眼前吊兒郎當、嘻皮笑臉的於家次子於海峰便是其中之最,他的出現代表自己逍遙的日子終告尾聲,緊接而來的將是應接不暇的麻煩。

  更甚是他懷中還摟著一位嬌滴滴的氣質美人,長髮過肩眉問含黛,臉蛋清麗充滿靈秀之氣,給人一種出身典雅的古典美,優雅而高貴。

  不過比較糟糕的是,她也是雲若白相親過的對象之一,而且對他念念不忘,才一見到他就露出思念已久的盈盈淚光,只差沒撲向他抱頭大哭。

  真的很叫人討厭的串場人物,在別人初嘗戀愛滋味,稍感幸福的甜蜜時冒出,相信修養再好的人也會想給他一拳。

  依山傍海的幸福鎮最大的優點即是方便棄屍,看要往山溝一扔或是丟向大海,三、五年內絕對不會有人發現,鎮民對命案的發生一向很冷淡。

  所以於海峰回不了家是可以理解的,畢竟戀愛中的男女最恨干擾者,不論有心或是無意,他的神清氣爽就是該死的理由。

  「嘖!不會吧!才幾天沒見你就瘦了一大圈,跟人家去挖礦嗎?」明顯看得出瘦了,也黑了許多。

  「少說風涼話,你還沒說來這裡做什麼。你又跟蹤我?」真是狗改不了吃屎,老做些下流事。

  於海峰連忙高舉右手喊冤,「非也,非也,我是來瞧瞧你過得好不好,順便也來度個假。」

  「度假?」來這種小地方?他壓根不信。

  「自從你走後……」於海峰的口氣很哀怨。

  「等一下,我還沒死。」是他休假以後。

  唉!愛計較,他都還沒說到重點咧,「自從你遞上假單後我的日子就沒好過,日也操、夜也操地操出兩條抬頭紋,你知道獨自面對大哥那張臭臉有多痛苦。」

  當然這也不是重點,他純粹只是想找人訴訴苦、吐點苦水,免得憋成內傷要看中醫。

  「你看了三十二年,將來還會繼續看下去,除非你比他早死。」不然一張遺容也會讓他看到死。

  「呸呸呸!你咒我呀!我好心來通風報訊說--」他到底懂不懂感恩圖報呀?竟還恩將仇報。

  雲若白冷嗤地截斷他的下文,「好心地打擾我的約會,故意出賣我好造成我是花心男的假相,還不遺餘力的收集我過去的相親對像加以利用,你還真懂得如何盡一個好朋友的義務。」

  「呃!這個……呵呵……我是有苦衷,我也不想這麼賤。」兩道凌厲目光逼視下,他乾笑的退了兩步。

  心虛的人就是無法理直氣壯,氣勢上硬是矮人一大截,落居下風。

  「什麼苦衷?」雲若白倒想聽聽他能掰出什麼道理來。

  「不能說出來才叫苦衷嘛!你還問。」不然早就一五一十的告訴他。

  「我看是你的推托之詞,不能說出口的是你的變態行徑。」怒意未消的雲若白不肯輕易原諒他一連串的破壞行為,對他的死不認錯感到失望。

  他翻臉了喔?居然說他變態。「我的用心良苦你看不出來也就罷了,連我的為人同樣信不過,你算什麼好兄弟呀!」

  「把她帶來就是好兄弟的義氣?」那他還真是敬謝不敏。

  順著他嘲弄的目光望過去,不遠處的女子也正看向他們,於海峰的眼黯了一下,話在口中卻無法明白告知,只能以他一貫漫不經心的態度敷衍。

  刻意支開帶來的女伴是不想讓她壞事,他知道自己做了很多令人難以諒解的事,有時他都覺得齷齪丟臉,但又不得不做。

  作法激烈但出發點是好的,那個人的要求他不能拒絕,雖然他對他的敬意等於零,可是血緣關係是切不斷的,於家的人喜歡掌控別人的未來。

  除了他。

  「我也有屬於自己的消遣嘛!你看不上她不代表我跟你一樣瞎了眼,把握當不是我的人生目標。」有花堪折直須折,別等它枯萎了。

  「為什麼是她?」他只問這一句,別無贅言。

  搔了搔頭,於海峰努力的想出理由,「為什麼不是她?我一向不挑的,胃口很好。」

  面對過於精明的人,他的長袖善舞一點也派不上用場。

  「別人或許不瞭解你,以為你是身處溫柔鄉的浪蕩子,成天在脂粉圈裡打轉,但我很清楚你不是那種人。」他容忍他的原因是物以類聚。

  「喔!那我是哪種人?」他不正經的輕佻一笑,朝樹底下等候的女人送了個飛吻。

  只是對方鳥都不鳥他,視若無睹地以熾熱的眼神看著他身邊的雲若白。

  很傷人,卻也莫可奈何,他原本的用意就是帶人來攪局,看好朋友的愛情是否能禁得起考驗,在最短的時間內步入禮堂。

  他撐得很累,兩邊都是他在意的人,他誰也不想傷害,若能讓他選擇,他當然不會做那個令人痛恨的對象,飽受唾棄還得忍受強加在身上的壓力。

  「癡心人。」

  「癡、癡心人!」噴了一口口水,他滿臉驚嚇地差點掉了下巴。

  若白在開什麼玩笑?女人一個換過一個的他對誰癡心?難不成若白曉得他對他家的狗小莉有深厚的感情?

  雲若白嫌惡地橫了他一眼。「羅莉。你要我說得更白一點嗎?你高中時期認識的初戀女友。」

  「你……你怎麼知道?!」那是他的秘密花園,沒人進去過。

  「因為你忘不了她,所以將她送你的狗取名叫小莉。」若要人不知就不要做得太明顯,還在床底下放人家清湯掛面的相片。

  「哇靠!你是不是人呀?偷窺別人的隱私。」他才想起他家的狗,若白就能謅滿一嘴。

  表情倏地冷了十度。「我的確不是人,再過幾天你可以到我的墳前拜我。」

  「這麼……呃,嚴重。」他突然很想笑,好友臉上凹陷的眼眶似乎在訴說其不幸遭遇。

  真的,他發誓剛剛什麼也沒看見,只是剛好眼尾瞄了一下,一個背影跟他很像的男人正在捉雞,滿林子跑還捉不到一隻雞。

  而且……呵呵,他沒在笑,只是喉嚨癢而已,那只有自尊的雞驕傲地在他頭上拉了一坨屎,熱呼呼地還在冒煙。

  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,飛來橫禍是吧!

  想來要吃塊雞肉也要有點本事,瞧那追雞的笨拙樣,不難想像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。

  「要笑就笑不用忍,你不是第一個嘲笑我在跟雞賽跑的人。」十次有九次跑輸。

  「跟雞賽跑,哈哈!好妙的形容詞,是誰那麼天才,哈哈……」太好笑了,真是貼切。

  「民宿的老闆。」他咬牙切齒的說道。

  若要論良心潰爛至無非她莫屬,能把人性本惡的精華發揮到極限,無所不用其極地報奪面之仇,花樣之多叫人瞠目結舌。

  他算是見識到女人的報復心能強到何種程度,連一口飯也能照粒計價,慢慢清數不馬虎,等她數完飯也變冷變硬了,難以入口。

  廚房重地,外人不得擅入,這是貼在廚房門口的「警世標語」,專門為他而設立的規矩,意在記仇。

  所以生財有道的老闆腦筋動得快,在一百公尺外的竹林規劃出一塊他專屬的露營特區,有木材、石椅和鍋碗竹筷,方便他入夜後的燒煮,甚至是烤肉。

  所不同的是以上必需品厲行使用者付費,每一項的價目由她心情起落而定,沒有所謂的不二價。

  生於天地,養於天地,取之於天地,三餐以外的點心和宵夜請自備食材,大自然是食物的寶庫,不用插電的冰箱,想吃什麼自己去拿,這點不收費用。

  偏偏他未來老婆的作息跟別人不一樣,常常半夜喊餓亂吃零食,他只好跟著日夜顛倒為她著想,摸黑到冷得要命的屋外升火煮食。

  只是他白天也沒什麼休息的時間,因為他得上山下海先備妥新鮮的材料好應付夜貓子的肚皮,真正睡覺的空檔不到六個小時。

  「老闆這麼狠……呃,風趣,我倒真有興趣和他做個朋友。」於海峰犯了一般人都會犯的通病,以為老闆是男的,老闆娘才是女的。

  是很「瘋」趣,思想與瘋子同級。「我勸你最好不要,當她的朋友要有成為烈士的精神。」

  他很慶幸自己不是她的朋友,聽說她陷害朋友的本領更高明。

  「不會吧!他能把我剁了燉肉吃嗎?」於海峰認為他在開玩笑。

  面有菜色的雲若白給他中肯的忠告,「那可不一定,她是這附近出名的暴力女,曾把二十幾個小混混揍得住院。」

  「咦!女的……」呃,等等,他們怎麼把話題扯遠了,這不是他來的目的。「差點忘了正事,你和那個相親對像處得還好吧!」

  「她有名有姓叫廖婉玲,我們處得很好。」只差一步就能將人拖回家供奉。

  拜老闆所賜,他這幾日所受的「磨練」終於感動她的心,外加美食的密集功勢,以及少了家花野蜂的出沒,她一反初衷地相信他是可托付終身的好男人。

  真是好不容易呀!苦盡甘來,她同意兩人以結婚為最終目標進行交往,由相親對像晉陞為男女朋友,等時機成熟再談論終身大事。

  雖然不甚滿意但勉強接受,誰叫他寵她寵成習慣,不自覺地將她的意願擺在自己需求前面。

  「好到什麼程度?上床了沒……哎呀!你居然動手。」力道不大可是疼吶!下回要帶安全帽以防頭部受襲。

  「好奇心不要太重,貓的下場引以為戒。」美國諺語:好奇殺死一隻貓。

  他是人又不是貓。「我是在為你擔心,你要再不把她弄上床造成事實,貞雅那方面你是很難甩得開的。」

  「她回來了?」雲若白從他的眼神中看到答案。

  「今天早上的飛機,我去接的機,她拚命地問你怎麼沒來、人在哪裡、她好想早點看到你。」問得他頭好大,快分裂成兩個了。

  「你沒告訴她我在哪裡吧?」他要敢把他的去處洩漏出去,二十幾年的交情到此為止。

  肩一聳,於海峰還算義氣的搖搖頭,「不過我父親也回來了,我想瞞不了多久。」

  老狐狸一布下天羅地網,他們誰也別想逃得出去。

  「什麼?!他也回來了?他不是決定在紐約養老?」這是於青海隨口說出的話,要於家兄弟和他好好守住翔天科技,讓它邁向新紀元。

  一幕幕的往事從眼前掠過,其中有著難以啟齒的不堪,他選擇忽略不去記憶,刻意埋葬心底的傷痕。

  「還有什麼事,不就是為了你和貞雅的婚事……唔,唔!」你在幹什麼?幹麼摀住我的嘴巴?於海峰用眼神示意。

  「別在這裡談論這件事,我不想有人誤會。」他好男人的形象才剛建立,不能壞在他手中。

  於海峰才想說誰會誤解--在台北商圈誰不曉得父親有意撮合兩人的好事,大家都抱持著樂見其成的態度等著喝一杯喜酒。可是一道聽起來親切,卻句句含諷的女音忽然從背後傳來,他頓時感到一股寒意由腳底升起。

  「喂,你家那個女鬼又在喊餓了,她說要吃竹筍肉包,你還不趕緊鐮刀拿著去挖筍取肉,最近鎮上多了不少流浪的,你可別為了一塊肉而殺生呀!」

  ※ ※ ※

  很詭異的氣氛,但也醋味滿天飛。

  「愛情民宿」的晚餐很熱鬧,有木薯做成的燉肉、烤山羌腿、炸山蘇、鹽椒溪蝦、清蒸河蟹,還有醋栗蒸熟的栗子甜糕。

  湯湯水水加起來有七、八道料理,每一道都香濃可口不含人工調味料,以最新鮮的食材佐以大自然的晶鹽烹煮,絕無醋的成份。

  可是這醋的味道濃得很,酸得有點澀,讓人牙齦都軟了,不知酸味是由何人發出。

  「雲先生,這蝦子的殼我幫你剝掉了,你趁熱嘗嘗鮮,別燙著了舌頭。」

  望著送到嘴邊的蝦肉,雲若白客氣的婉謝,「抱歉,我喜歡連蝦殼一起吃。」

  尤其牠只有兩公分左右,實在不必費心剝殼,去頭去尾不到一小口。

  「那吃蟹吧!這季節的蟹膏很好吃,滋補身子最適合。」慇勤的香雪柔像一位賢淑的妻子為他剝蟹殼。

  「多謝妳的好意,我對蟹膏過敏。」他直接把放在他碗裡的蟹膏舀到另一個碗。

  「不然多吃點肉,男人吃肉體格才會強健,什麼都不吃很傷身的。」她露出心疼的表情,賢惠地往他碗中添肉添菜。

  同樣的動作又再度重複,不笑的雲若白又把他碗裡的東西夾向一旁的碗,自己吃得不多地不斷推拒她的好意,眼角不忘留意身邊的人兒。

  「雲先生……呃,叫先生好像有些生疏,不如我喚你若白吧!我們的關係畢竟不同於一般人。」香雪柔刻意裝熟的展靨一笑。

  某人的筷子因她話中的意思而握緊了一下,不發一言地悶頭進食。

  「請妳稱呼我雲先生,我們沒那麼熟,不要造成別人的誤解。」他的口氣不是很好,像在請她自重,別到處亂攀關係。

  香雪柔的臉色僵了僵,不甚自然。「怎麼跟我客套起來了?前些日子你還希望我們結婚……」

  「是相親『而己』,而我不認為我們適合。」他冷冷的說完瞪向另一端。於海峰,你幹的好事。

  裝作沒看見兇惡眼神的於海峰,偏過頭和長期住客張志明聊天,一邊淺啜白酒--白色的酒,一邊打量打扮怪異的刑魔魔如何戴面紗吃飯。

  反正他就是來搗亂的怎樣,看人家太幸福他會眼紅,不使點壞心眼他會覺得人生了無生趣,吃喝玩樂全成了行屍走肉。

  「你沒和我相處過怎知我不適合你?總要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嘗試,只用十分鐘就判我出局對我並不公平。」她要他說個道理出來。

  「感情的事沒有公不公平,不可能發生的事趁早打住才不會造成傷害,給再多的機會也沒用。」第一眼他就知道她不是他要找的人。

  「我不信,那是你還沒發現我的優點,人和人相處最重要的是價值觀相同,我們的學識相當,理念一致,絕對是最令人稱羨的一對。」

  她情緒激動的捉住他的手,極力地遊說他接受她,眼中只有他而無視其他人的存在,彷彿只要捉牢了就是她的,誰也搶不走。

  「麻煩妳放開我的手,我已經有相約一生的女朋友了。」他不想對女人動粗,但必要時他不會手軟。

  「女朋友?」她低笑地當他不好當眾承認她才臨時編出的借口,於是過於自信地說出得罪所有女人的話,「這裡有哪個女人比得上我?她們不是生得平凡就是長得怪,哪入得了你挑剔的眼。」

  我不是挑剔是慎重。但他沒說出口,冷眼旁觀等著她被氣量狹小的老闆生吞活剝。

  「我愛你,從我第一次遇見你我就深深地喜歡你,想躺在你懷裡呼吸你所呼出的氣息,撫摸你結實的胸膛……」

  啪,一根無形的弦繃斷了。

  「對不起,現在是用餐時間不是播放A片的時候,為了響應政府對兒童心理正常發展的分級制度,請在十二點過後再上演。」

  當她死了嗎?當她的面光明正大的演出激情戲,大魔頭雲中鶴別想活到第七章,將門之後的岳如意會一劍刺穿他的胸口,讓他悲憤莫名地墜入懸崖。

  「小玲……」不管會不會傷到人,表情微驚的雲若白倏地抽回自己的手。

  「吃飯就吃飯不要說話,別再當我是豬的把別人夾給你的菜全放到我碗裡,我臉上沒寫著『垃圾桶』三個字。」她一古腦地將碗中的菜倒扣在他碗裡。

  噢喔!大作家生氣了。在場的人都看得出一向和平解決事情的廖婉玲發火了,幸災樂禍地捧著碗,咬著筷子看戲。

  「妳太瘦了,要多吃點。」頭一回見她發脾氣,他不太安心地再把菜倒給吃得滿嘴油的於海峰,藉此證明他絕無二心。

  「你是我什麼人,你未免管太多了,還不去安撫你天造地設的桃花女。」她是不夠「胖」怎樣,上圍少了人家一個罩杯。

  終於找出醋的來源了,原來就在這裡。

  「我是妳未來的老公當然有權管妳,桃花女是周公的與我無關,我在意的只有一個妳。」他寵溺地將一塊羌肉放入她嘴裡,不准她多想。

  長鬃野山羌是保育類動物,但老闆用她老公的名譽發誓那是人工飼養的普通山羌,和保育兩個字絕對是八竿子打不著。

  只不過牠剛好跑進去野羌區溜躂,不想活地讓獵人給宰了,整只去皮只剩下肉扛到她的民宿借放,她酌收保管費切下一塊大腿肉嘗嘗味道。

  既然老闆,也就是鎮長這麼說,他們也不必挑戰她的權威,她說了算。

  「把嘴角的蜜抹去,笑得像賊似的。」廖婉玲惱怒的一瞪,但眼中少了一絲火氣,沒反駁他的角色自稱。

  「要是個賊就能輕易地偷走妳的心,我也不用絞盡腦汁看用什麼方法把妳娶回家。」他應該學山頂洞人一棒子敲昏她,拖走。

  瞧他這幾天像過五關斬六將的關老爺,被沒人性的老闆操得他想殺人,一關接一關地重重關卡阻礙他的追妻大計。

  「我那麼好偷嗎?」太瞧不起人了。

  死而復活的雲中鶴武功全失成為廢人,再度被岳如意一腳踢下萬丈深淵。

  「我……」

  雲若白面露柔情地撫著她的臉,正想說兩句討好的話,一旁遭到冷落的香雪柔瞧見他臉上柔柔的笑意,心中的妒火隱隱燃燒。

  「你對她那麼好幹什麼?她根本配不上你,你不該降低格調將就她。」螢火之光也敢妄想天上明月。

  「配不配是我的事,不容妳多言,妳還沒有資格支配別人的感情。」他不容許任何人詆毀他的小女人。

  「她有哪點比我好,你要她不要我。」那種沒姿色的女人憑什麼得到他的全部關注。

  「她的好我知道就好,沒必要向妳解釋,不要自以為愛我我就一定要愛妳,愛情沒有邏輯可言。」愛了就是愛了,他束手就縛。

  「你……你愛她?!」唇瓣輕輕地顫抖,大受打擊的香雪柔感到難以置信。

  「是的,我愛她。」雲若白轉過頭看著他心愛的女人,執起她的手一笑,「我愛妳,小玲,妳願意成為我的妻子嗎?」

  瘋子。廖婉玲回他一個眼神。

  「你怎麼可以愛她?!你是我的……咕嚕咕嚕……」

  「來來來,喝酒喝酒,一醉解千愁,別理那對曠男怨女含情脈脈。」李元修豪邁的將酒灌入香雪柔的嘴。酒入愁腸化做相思淚。哈!她也會吟詩耶!誰敢說她是個粗鄙不堪的暴力女。

  「我不……呼嚕嚕……喝……呼嚕嚕……」好辣,她喉嚨都快燒出洞來了。

  「不用客氣、不用客氣,儘管喝,後面還有一箱,喝醉了比較好睡。」錢她會找冤大頭收。

  「我頭好暈……燈怎麼在轉?一個、兩個、三個……好多人……你們在笑什麼?我……喝……喝光你們的……酒……」

  他們沒在笑,是香雪柔在笑,而且是張狂,放肆的笑,拋去淑女的包裝和人劃酒拳,一隻腳弓在椅子上搶別人的酒喝,毫無憂慮。

  好幾隻錯愕的眼同時投向小口啜酒的李元修,不敢相信她竟然因為人家說了句不中聽的話而刻意灌醉她,並將一台V8交給工讀生雷絲絲錄下她醉酒的醜態。

  這、這女人的心也未免太狠了,這麼……這麼……這麼大快人心。

  「能問一句妳拍下她要做什麼?」未經他人同意私下拍攝是違法的行為。

  「嗟,還能幹什麼,哪天我落魄了剛好拿它來威脅些生活費。」不懂事的一群廢物,不懂為自己鋪好後路。

  嗄!生活費?!

  除了失態的香雪柔之外,全場一片鴉雀無聲的瞪著她。

  許久之後,動了一下的雲若白拉起已然吃飽的冤家離開。隔離是必要的手段,一個怪怪的老闆已經夠了,不必再妖魅叢生。

  接著微醺的於海峰也起身,他不知該拿剛醉倒的香雪柔怎麼辦,想了一下把她扶到屋外吹風,看她會不會自然醒來。

  張志明和其他客人看完戲也走了,席上只剩下一對對這一切都習以為常的夫妻,以及疑惑未解的占卜大師刑魔魔。

  「請問妳的『白酒』放多久了?」會不會喝死人?

  「不曉得,房子翻修時我在地底挖出來的,瓶底註明一九五○年。」最少有五十四年歷史。

  「再請問一聲,它是白酒嗎?」刑魔魔又問。聞起來的味道不像,非常嗆鼻。

  李元修不屑的一嗤,「外國的白酒算什麼,酒精濃度百分之六十五的頂級高梁酒才夠味。」

  「百……百分之六十五的酒精濃度?!」高梁酒!

  她的嘴角微微抽動,看了桌上的空酒瓶一眼,面紗下的臉大驚。

  「我……我先回房了,你們慢慢聊,半夜發生兇殺案千萬不要叫醒我,我會多上一道鎖用床板頂門。」以免受到牽連。

  腳步一歪,她踢到一個空酒瓶差點絆倒。

  哇!又有個空酒瓶?!那位值得同情的小姐不就醉死了。

  嗝,她也醉了,醉在滿室的酒氣裡。



第八章

  「不好了、不好了!爸在高速公路發生意外生命垂危,我們要趕快回去見他最後一面。」

  神色慌亂的於海峰腦子一片空白,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靈魂般無法思考,滿臉憂色不知所措,緊握著銀白色手機的手幾乎握出汗。

  顧不得別人還在睡夢中,蠻牛似地撞開人家的房門,想拉起床上的雲若白往外走,渾然不覺他一身赤裸。

  人在六神無主的時候,總會自然的忽視一些顯而易見的事,床單下隆起的一角露出烏黑的長髮,裸露於外的一隻細白小腳因畏冷而往內縮。

  「什麼事說清楚,別慌慌張張像無頭蒼蠅亂了心,是誰發生意外。」套上長褲未著上衣,雲若白態度沉穩地先讓他定下心。

  「是我爸,他出事了。」他一直以為強橫的他會活得長長久久,沒那麼容易向命運屈服。

  什麼?!是他!「於伯伯出了什麼事?」

  他穿衣的速度加快,卻有條不紊地先處理手邊的事。

  「剛才他的助理打電話給我,說他們在南下的高速公路被一輛貨車撞向路肩,整個車子扭曲變形,坐在後座的爸爸被夾在中問動彈不得,一度呼吸停止……」

  這是害怕嗎?

  在他得知父親從未愛過他之後,他居然會害怕他離他們遠去,不讓他們有機會問他為什麼不愛自己的親生子。

  「冷靜點,不要往壞處想,藍為什麼打電話給你?他第一個聯絡的人應該是你大哥。」然後是於海天通知他們才對。

  「我沒聽清楚,好像是聯絡不上……」還是訊號有雜音?

  「撥通電話給你大哥問個明白,弄清楚了才好決定下一步路該怎麼走。」商務忙碌的人不會關機,每一通電話都是商機。

  急昏頭的於海峰已經沒了頭緒,按照他的指示撥了個號碼出去,在等待回音的過程中只有短短幾秒鐘,他卻覺得有一輩子那麼長。

  當手機傳來「喂」時,他迫不及待地開口詢問現況,憂慮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緊繃,彷彿怕電話那頭說出不好的事情。

  只是手機突然失去聲音,他餵了好幾聲差點把手機捏碎,在他以為沒人接聽的時候,一道很低的男音簡短地說了幾句話。

  「怎麼了?嚴不嚴重?」瞧他的表情似乎不太樂觀。

  嚴重嗎?他沒說,但是……「大哥說要我們回家一趟,爸在家裡……等我們。」

  「在家裡?」那是沒事還是……最後一面?他暗忖。

  「走吧!若白,別再遲疑,遲了我怕會來不及。」生命無常,它是不等人的。

  「再給我一點時間,我帶個人去。」他總覺得不太對勁,卻又說不上來哪裡怪異。

  「你要帶誰去?」看他走向床頭俯下身,一張秀麗的女子面容露了出來,於海峰大叫,「什麼?!你要帶她去?!」

  他到底在做什麼?想看他父親沒死再活活氣死他嗎?

  「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這裡,她不會照顧自己。」他不希望她剛長出點的肉又消回去。

  睡夢中的廖婉玲作著大魔頭被打下深谷大難不死的夢,夢中的雲中鶴被隱世高人搭救並傳授他一身武功,在岳如意出閣的途中劫走她。

  只是耳邊的吵雜聲吵得她的夢作不下去,感覺有人輕輕搖著她的肩膀幫她穿衣,雙手邪惡的在她身上停留過久,不只摸來摸去還咬她。

  別吵了、別吵了,她剛睡下又要她起床,是誰跟她過不去,老要打擾她的休息時間。

  半睡半醒中她被裹著棉被起,溫暖的搖籃讓她感到無比舒服,她又忍不住昏昏欲睡,找了個枕頭的位置沉沉睡去。

  等到她真正清醒欲伸懶腰的時候,她看到一張放大的臉正在對她微笑,該死的回憶在瞬間倒流至腦中,雙頰迅速的發起燒。

  不勝酒力的她因為喝了一杯「白酒」想睡覺,因此電腦不開提早上床,放自己一天假不去管雲中鶴和岳如意會不會因互砍而砍出感情。

  才一爬上床躺上,那個賊就溜進她的房間和她搶被子,因為民宿客滿挪不出空房,所以他把床借給朋友,然後跑來跟她擠。

  雖然她一直說不要,但他還是非常不要臉的靠過來,最後他偷走她保存了二十幾年的貞操,毫不客氣的吃干抹淨,連渣都不剩。

  嚇!發生什麼事,好大的打雷聲,是誰做了壞事被雷公追著劈?

  定神一瞧,咋舌的廖婉玲有種定錯地方的感覺,她幾時來到這大得嚇死人的豪宅,上頭那盞水銀燈比廟裡的光明燈還大上一倍,他們不怕掉下來會砸死人嗎?

  是夢吧!她還沒清醒,就算寫上一輩子的小說,恐怕她連人家百來坪的客廳也買不起。

  「她不是野女人,她是我未來的老婆,請不要當她不存在。」

  他們在說她嗎?

  怎麼同時有好幾雙眼睛往她身上飄,有不屑、有輕蔑、有狐疑、有難以置信,也有看笑話的嘲色,好像她的存在是一大諷刺。

  「我承認的對象只有貞雅,你對她有責任,除了她我誰也不接受!」於青海怒喝。休想脫離他的掌握之中。

  貞雅是誰?

  如置身五里霧中的廖婉玲,不知道自己角色的定位在哪,不太踏實恍若正在飄浮。眼前緊繃的氣氣有如豪門內鬥,嚴以持家的大家長正在訓示不肖的子孫。

  可是這齣戲演得亂七八糟,明明幼年喪親的雲若白是個沒有親友的孤兒,處境堪憐令人一掬同情之淚,怎會突然冒出一個老式思想的「父親」?

  不過對白聽起來很好笑,比她寫過的小說還沒內容,創意差、點子舊,真要寫入書中肯定不賣錢。

  「我對貞雅的感覺只當她是妹妹,若要負責也僅是兄長的義務,我絕不可能娶她。」雲若白不卑不亢的說。娶她的感覺形同亂倫。

  「沒有你說不的權利,我已經召告商場上的同業說你們要結婚的消息,你不能讓愛你的貞雅等不到新郎。」這場婚禮誓在必行。

  「我不愛她,至少不是她要的愛情,我有權選擇屬於自己的幸福,你的安排我無法配合。」他不再是十三、四歲少不解事的男孩,事事順從他的心意。

  他是一個獨立的個體,不會再讓別人規劃他的人生,他有自己的路要走。

  「什麼選擇?一個隨隨便便的低下女人也想攀上你?她也不照照鏡子看自己生得什麼模樣。」於青海的嘲諷毫不留情,夾雜著隱晦的幽光。

  沉肅的吸了一口氣,挺直背脊的雲若白冷然的回應,「請不要侮辱我的選擇,在我眼中她是最可愛的女人,是我硬要攀上她,不是她賴著我。」

  望著眼前毫髮無傷的老人,雲若白對他最後一絲感激之情也蕩然無存。他霸氣和獨斷的個性依然不改,自以為天神一般高高在上。

  為了要他回到於家費盡心思,不惜謊稱車禍傷重瀕臨死亡,以死為誘餌欺瞞所有關心他的人,糟蹋別人對他的信任。

  除了貞雅之外,幾乎於家的人全員到齊,連出嫁多年的於秀雅也偕夫同在,還有一直仇視他,長年旅居法國的於夫人。

  這算什麼?在開六堂大會審嗎?用意在審判無中生有的罪名。

  「當你的選擇是錯誤的,我有責任糾正你,不管你們誰攀上誰都一樣。」他一點也看不出那個女人有什麼可愛之處,廉價的服裝如同她廉價的人,毫不起眼。

  嘴角線條冷如硬鋼,雲若白的眼神銳利一射,「於伯伯,你的傷好了嗎?貨車的撞擊力讓你卡在車裡無法動彈,一度向鬼門關叩門。」

  不帶溫柔的譏誚讓一旁的於海峰感到心口被刺了一下,臉色陰鬱的盯著健壯如常的父親。當他憂心如焚地想見他最後一面時,他卻悠然自得地泡著老人茶。

  這是什麼樣的父親?他越來越不認識他了,陌生得有如一尊冷酷的雕像,利用兒子的關心來達成目的,他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?

  失望痛心,有的,但父子親情則免了,他眼中永遠也不會有妻子兒子的存在,他的世界是孤獨的,誰也不容許進入。

  「你的個性不適合冷嘲熱諷,適度的謊言有助你看清自己,山不是死的,我要它走向我。」老薑的辣度是這些小嫩姜所及不上的。

  只是他沒預料到他會多帶一個人回來,十指緊扣回報他的精心計劃,刺眼得讓他滿腹生怒,不由得想起多年前那對跑到他面前,笑著要他祝福的男女。

  他們怎麼可以對不起他?枉顧他的心碎兀自笑得開心,要他揪著心陪他們一同歡笑,甚至要他出席婚禮充當他們的男儐相,讓他眼睜睜的看著心愛的人走向另一個人。

  不,同樣的情景他不會再讓它發生;心痛的感覺一次就夠了,那人的兒子將成為他的,他會擁有他。

  「對,山是活的,而你不過是日薄西山的凡人而已,沒辦法掌握它走向你時不會壓過你,讓你化成山腳下的肉泥。」惡意的謊言只會令人厭惡。

  雲若白的奚落讓於青海感到憤怒,矛頭指向破壞他計劃的原凶,「你就為了她頂撞我,不惜用冷然冷言對你有撫育之恩的老人。」

  他是老了,但還沒老到捏不死一隻螞蟻,真要惹惱了他,光是一根手指頭就足以揉碎她。

  「不是為她,是為了我自己,你養育我多年的恩情我牢記在心,這也是我一直留在翔天科技未向外發展的原因,我用我的才能來報答你的恩惠。」這些年他替公司賺的錢足夠償付他花在他身上的心血。

  他的話讓所有人難堪,雖然大家老喜歡用恩情逼他就範,但私底下仍當他是自己人看待,從未真的想過要他報恩或是犧牲什麼。

  可是由他口中說出卻異常刺耳,像是他們都是扼殺他的兇手,讓他有志不得伸的困在淺灘上,無法徹底發揮潛能龍遨天際。

  很慚愧,但也很無奈,身在於家他們的感情是被限制住的,沒法坦誠地表達內在的想法。

  「想報答我就娶貞雅,我養大你不是讓你來反咬我一口,你給我乖乖地當於家的女婿。」他不會再給他搞小動作的機會。

  「不可能。」雲若白斬釘載鐵的回道,不留余面。

  冷笑的於青海露出一絲陰沉。「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,我於青海想做的事誰也阻止不了。」

  擊掌兩下,一排身穿黑衣的魁梧男子將相擁的兩人團團圍住,不給他們絲毫退路的困在於家。

  「爸!你這是在幹什麼?有必要勞師動眾的對付自己人嗎?」眉頭一皺的於海天忍不住開口,難以認同他強硬的手段。

  於父看也沒看他一眼地揮手要他退下,「這件事你不要管,我自有打算。」

  「我不能不管,大家都是成年人理應用理性溝通,不要把場面搞得太僵。」讓大家都下不了台。

  「難道你不管貞雅了?忍心讓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窮酸丫頭搶走她的幸福?」

  「這……」他語塞。

  人是自私的,在無法兩全的情況下,心會做出決定,即使良心會受到苛責。

  「把人帶下去分開關好,沒有我的同意下許任何人放他們出來。聽好了,是任何人。」折斷翅膀的鳥兒看牠如何飛向天空。

  他的眼掠過不以為然的妻子,以及避看他的次子,諒他們也沒能耐逃過他的耳目,他們都是他用來達成目的的棋子。

  而棋子是沒有思想的,他們只能服從他的命令,為他所利用,乖乖地當任他扯弄的傀儡。

  ※ ※ ※

  「乾媽,妳乾女兒現在的處境很可憐,像籠中鳥似的被人囚禁妳神威廣大趕快發功,讓我脫離這座華麗的牢房。」

  雙手合掌對天祈禱,口中默念聖母佛號的階下囚十分虔誠,面容平靜不像受到什麼不人道的對待,對著窗外的藍天有著自由的憧憬。

  這年頭居然還有為了逼婚而非法囚禁人,真是不可思議,那老頭的想法也未免過於奇怪,強迫的行為真會收到他想要的效果嗎?

  蹲得腳酸的廖婉玲難得的發出歎息聲。她根本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就被人關起來,想想還有點冤呀!

  潔白如新的雙人床,綴著紫色小花的乾淨床單,兩張沒躺過的新枕頭,連玫瑰色的蕾絲窗簾都散發出陣陣的清香味,若非行動受到限制不能任意走動,二十幾坪包含衛浴的房間實在是五星級的享受。

  只是她沒想到當個無所事事的閒人這麼悶,除了一台老是重播節目的高畫質液晶電視,一天二十四小時她面對的只有一室空寂。

  以前一個人關在房裡寫稿不覺得無聊,她可以創造出無數的人物陪她打發時間,在小說的世界裡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,不愁找不到出路。

  可是此刻的她卻坐困愁城,想念著給她溫暖的男人,不曉得他是否如她一樣寂寞。

  真的令她相當訝異,分開不過才短短兩、三天,她竟因不習慣少了他的氣味而無法入眠,寢食難安的擔心他會不會發生什麼事。

  即使她非常不相信現代的愛情制度,可她不得不承認她是愛著他,從他們相親的第一眼開始,只是她不認為愛情會幸運地來敲她的心門,因此極力壓下心頭冒出的心型泡泡讓它化為烏有。

  若非他持之以恆的追求瓦解她的心防,這段令她猶如踩在雲端上的感情恐怕就要錯過,她再用一生來懊悔未能及時把握。

  「啊--好無聊呀!誰來跟我說說話,就算是鬼也無妨。」她快被一室的冷清逼得撞牆了。

  「鬼說鬼話妳聽得懂嗎?妳要再把玻璃敲碎就別指望有人替它換上新的。」冷風一吹凍死她。

  一道冷嗤的男音驀然出現在安靜如墳場的房內,慵懶地一回頭的廖婉玲仍用雙掌托著下巴,整個人像懷春的少女那般曲膝坐在鋪上棉被的地板。

  即使身不自由她還是不會虐待自己,把磨練當考驗的隨遇而安,一天又一天地等著媽祖顯靈。

  「打破它是因為我有逃走的慾望,誰知道底下竟拴了兩頭站起來比人還高的惡犬。」害她以為會被撕成碎片,腳一跨出又趕緊縮回來。

  她也很怕死好嘛!不以身涉險。

  「那是專門訓練追捕大型動物的獵犬,我勸妳不要輕舉妄動,牠們的牙比刀口還鋒利。」曾有咬死兇猛山豬的紀錄。

  嘖!還真好心呀!這算是警告還是威脅?「叛徒,你這幾天睡得好吧!」

  「我不是叛徒。」臉皮抽動了一下,情緒激動的於海峰忍著不朝她咆哮。

  他這幾天睡得不好,非常不好,根本沒辦法躺下來休息,眼前浮上的是好友的憤怒神情,以及他堅持不肯妥協的決裂。

  為什麼會搞到這種地步呢?讓他這個幫兇內疚得難以闔上眼,心裡想著該如何化解目前對立的局勢,不能再袖手旁觀。

  「好吧!猶太先生,你只是比較喜歡看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,那般血淋淋的畫面。」她能諒解他的無能為力,十二位門徒十二分寵愛,誰都想獨佔神的專寵。

  「妳很刻薄。」很像某位民宿主人。

  「多謝讚美,這是我的榮幸,畢竟我沒多少消遣,身為囚犯的我得自找樂子打發多餘的時間。」她做出榮耀的表情,以施恩的嘴臉賜座。

  於海峰的嘴角再度抽動了下,有中風的跡象。「妳一定要這麼『樂觀』嗎?」

  字字不帶血只帶暗箭,射得他千穿百孔、滿目瘡痍。

  「難不成你要我大吼大叫像個瘋子,對著每隻兩條腿會走動的狗大喊救命呀!我被綁架了。」啐!沒知識也不懂常識。

  走狗。

  「妳……」好,他忍她,誰叫他有過在先,「妳想不想離開?」

  因為他的緣故她才受到牽連,他有責任保她平安無事,否則她一出事他會一輩子被惡夢纏身,也羞見好兄弟信任的眼神。

  「想。」廢話,誰願意當囚鳥。

  回答得真爽快,她就不會稍微猶豫一下下嗎?「我會想辦法幫妳脫離目前的狀況,妳得再忍耐幾天。」

  「幾天?」她問的是確切的數字。

  「我哪曉得是幾天,妳當我是神呀!好好好,妳別用眼白瞧人,我盡量、我盡量。」不是瞪,是一種期望落空的蔑視,讓人有身為蟑螂的感覺。

  「盡量消毀我的意志,讓我承受不了壓力往下跳入狗口?」他的保證好像不夠份量。

  「那妳想怎麼樣?要我剁幾塊肉下來幫妳引開底下的狗,還是直接犧牲我讓狗吃飽,牠們就不會追妳?」這女人的日子過得太好了。

  「嗯,這主意不錯。」廖婉玲點頭,可以試試。

  「不錯!」她還真敢應和,冒險與她「私通」她就該感激涕零了。

  這些天門外都有人日夜看守,即使他是於家的二少爺也一樣沒有通融的特權,一再被拒於門外無功而返,想要交談兩句比登天還難。

  觀察了兩天下來他決定使出賤招,將瀉藥下在看守者的咖啡裡,趁他們腹痛如絞和馬桶聯絡感情,他才得以潛入。

  很不簡單的任務,但也是不得不出的下策,父親的一意孤行已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,不管誰來勸說都沒用,執意要關到若白肯屈從為止。

  大哥為了這件事和父親鬧得不歡而散,雖然不甚贊同父親的激烈手段,但一涉及貞雅的未來幸福他還是忍憤退步,不再多言。

  現在就只剩下他孤軍奮戰了,而她還不知好歹的話,他就放她自生自滅,讓她對著牆壁一個人發瘋好了。

  「他好嗎?你家那個老頑固沒刁難他吧!」語鋒一轉,廖婉玲的語氣軟了幾分。

  怔了一下,於海峰隨即瞭解她口中的「他」是誰。「我不清楚。」

  很無奈,卻是事實,那邊的防守比這邊嚴上十倍不止,一共有三班二十四人輪流看守,個個壯碩如健美先生,表情冷得像剛由冰窖爬出來。

  他不曉得父親從哪找來這些與傭兵無異的保鏢,但價錢肯定不低,光看他們僨張的肌肉就知物超所值,一拳的重量起碼有百來斤。

  「什麼叫你不清楚,這裡是你們於家的地盤,你會不知道他好不好?」聽起來像神話,很難令人信服。

  別說得他好像是地頭蛇似的。「我是姓于的沒錯,但這個家不由我當家主事,我的身份是人家的兒子。」

  父親決定的事他無法令其改變,在某些方面他真的力不從心。

  「難道一點轉圜的餘地也沒有?」人要存著希望。

  「很難。」於海峰照實明言。

  「有多難,他打算把我們關到什麼時候?」至少有個期限。

  於海峰苦笑地望著剛修好的玻璃窗,「等到若白娶了貞雅之後,他大概就會放了妳。」

  而若白將一輩子也走不了,成為父親掌控下的棋子。

  「貞雅是誰?」這個名字一直被提起,像是一道解不開的魔咒。

  「我妹妹。」一個不天真但情願活在夢裡的傻女孩。

  「你妹妹?」喔,那就可以理解,為人父親的私心。「她很漂亮吧!」

  「比妳好上一點。」漂亮,而且完美。

  廖婉玲瞪他,說話沒技巧。「不要拿我做比較,我相信若白的相親對像中不乏比她出色的美女,難不成他每一個都不中意?」

  她指的是他父親。

  於海峰表情陰鬱的搖著頭,「他不會讓他娶貞雅以外的女人,就算有再好的對象出現,他也會要我從中破壞,不讓他有和其他女人發生感情的機會。」

  「你?!」果然是秦檜後世--小人。

  「一開始我真的是認為父親的作法是為了他好,我也極力配合扯他後腿,讓他每一段相親都中途夭折……」

  可是後來他越來越覺得不對勁,父親不只是不容許他愛上別的女人,甚至是男人的基本需求也受到控制,只要稍微跟他走得近的女人都會平空消失。

  久而久之他也發現其中的怪異,一邊虛與委蛇地幫父親監視若白的相親結果定期回報,一邊追查父親的動機是否真為女兒的幸福著想。

  最後他終於得到一個結論,父親的目的是想將若白永遠留在身邊,為了一個沒人知道的理由,他認為若白應該是屬於他的。

  「病態。」那個人有病。

  看了她一眼的於海峰繼續說下去,「除了我以外,他還派了另一組人員監控若白的一舉一動,隨時回報好方便他掌控。」父親並不是那麼信任他。

  所以他總要做做樣子玩點小動作,讓一些不相干的女人退出戰局,父親才會相信他這顆棋子還有利用的價值,不至於一下子將若白逼得走投無路。

  到現在為止,他還是不清楚父親真正想要的是什麼,隱約有個謎霧就在前方,但他沉重的雙腳始終到不了。

  「你很可憐。」有那樣的父親。

  「可憐自己吧!囚犯。」有翅難飛。

  「我恨你。」她幸悻然的一瞪。

  同情他的廖婉玲也同情自己,心裡更加思念咫尺天涯的那個人,希望他一切安好。

  身還在,心已遠揚,飛到心愛男子身邊。

  只是,她突然好想吃炸豆腐餅,她的專屬廚師在哪,快把她的男人還回來--

  「啊!妳怎麼哭了?我什麼也沒做啊!別哭了,妳哭得好醜。」

  嗯!這是什麼?

  鼻涕?!

  該……該死的女人,等這件事過後他一定掐死她,她以為他是沒脾氣的軟柿子嗎?

  哼!還哭,妳哭到斷氣也沒人理妳,別想我會代替某人安慰妳。

  「好啦!好啦!別哭了,我幫妳去瞧瞧他好不好?妳不要再把眼淚鼻涕往我身上抹。」真的很髒。

  「我也要去。」沒見著人她不會安心。

  「妳?」於海峰瞄她一眼。

  別想。



第九章

  當那頭的小女人為了找不到情人而痛哭流涕時,這頭的雲若白也不好過,他面對的是於青海軟硬兼施的威脅,以及他不時投注在他身上的怪異眼神。

  那種眼神他一點也不陌生,那是一種近乎癡狂的獨佔欲,想要剝光他的衣服占為已有,為所欲為地在他身體留下他個人的專屬記號。

  通常只有在女人眼裡才看得到這種瘋狂的佔有慾,她們以病態的方式愛著他,自虐的催眠自己他也是愛著她們的,因此做出令人無法苟同的行為。

  那一年他剛上大學時,因為社團的學姊對他特別照顧,所以他也回報一、二地幫她關門、提東西,甚至怕她一個女生單獨走夜路危險而護送她回家。

  這原本是一些很單純的動作,可卻被她解讀成他對她有意思,他們是一對正在交往中的男女朋友,他是屬於她的,不該有第三者介入,只要有別的女生親近他,她都會大發脾氣。

  一開始他並不介意,但卻慢慢疏遠她,他不想她陷得太深而害了她。

  沒想到她竟以為他是為了其他女人拋棄她,每天在他住的地方看他和誰往來,並不只一次怒摑與他同行的女子,大罵別人搶走了他。

  直到有一回她劃傷學校女助教的臉,事情終於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,那位女助教是某企業的千金小姐,其父怒得提出告訴,她則以傷害罪和殺人未遂罪入獄。

  這也是他後來選擇相親也不願輕易交女朋友的原因,他不願重蹈覆轍再使人受到傷害。

  而於青海的神情和仍在服刑的學姊如出一轍,都有著毀滅人的瘋狂偏執,讓他不由得想起十七歲那年被人強壓在床……

  不,不能想下去,那是個醜陋的記憶,他必須說服自己那只是個夢,於青海沒有強吻過他,沒有對他上下其手企圖侵犯他,否則他永遠也掙脫不了那個惡夢。

  「若白哥,你還好嗎?要不要吃點水果,我親手削的台東大蓮霧。」

  輕輕柔柔的甜膩嗓音拉回他的失神,黑眸的焦點慢慢凝聚,半躺在沙發上的雲若白先瞧送到眼前的那盤水果,再順著端盤的手往上看見那張不安的臉。

  「妳哭了?」浮腫的眼眶仍殘存淚水流過的痕跡。

  於貞雅搖頭,努力地擠出一絲開朗的微笑。「我沒哭,是可惡的小蚊子飛進我眼睛,我一揉就紅了。」

  「妳沒有說謊的天份,不要硬撐了,我讓妳受委屈了。」他不想傷害她,但似乎已經來不及了。

  「我才沒有硬撐呢!我很開心能回到台灣,和喜歡的人住在一起,我……」她眨掉眼中的淚珠笑著端高水果盤。「我很高興見到你。」

  真的,她所說的一切並未騙人,她非常開心能回到他的身邊,與他朝夕相處共度每一天,這是她在美國夢寐以求的生活。

  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讓他開懷大笑,每天都高高興興的牽著她的手漫步在繽紛落葉下,如同小時候一樣無憂無慮地暢談長大以後的事。

  可是人為什麼要長大?以前的歡樂氣氛全都變調走味了,她不知道這個家庭從何時失去真正的笑聲,一夕之間所有人都變了。

  「我也很高興見到妳,妳是我從未有過的妹妹。」他能給她的只有親情。

  我不是你妹妹,不是。於貞雅在內心大聲嘶吼著。「吃水果嘛!若白哥,你看你都瘦了,沒有我在一旁照顧你就虧待自己的身體。」

  他會愛她的,只要她多點溫柔、多點包容,不去在乎他一時的出軌,他會看見她身上散發的美德,重新發現她的不可或缺。

  懦弱不是女人的特權,男人也有不為人知的脆弱,需要全然女性化的撫慰,在她無法給予他幫助的時候,他會向外尋求是人之常情。

  心很澀的於貞雅如此告訴自己,以更寬容的心態看待兩人的未來,她相信只要努力就能獲得他的愛。

  「不要忙了,我會照顧自己。在美國的這幾年過得好嗎?」雲若白接過她手中的水果盤往小桌子一放,避談她的感情歸向。

  「我很好,大家都會遷就我的壞習慣,就是有點想你,不,是很想你,天天希望能早一點學成歸國。」她故作開朗的吐吐舌頭。

  「現在畢業了,是個能承擔責任的大人,想好將來要從事什麼工作嗎?」嬌嬌女也該長大了,接受社會嚴苛的洗練。

  「談到未來想做的事,她黯淡的眼倏地亮了起來,「當你的妻子。」

  這是她從小到大的願望,如盤石一般未曾動搖。

  「貞雅,妳……」

  「若白哥,你不要笑我臉皮厚說出害臊的話,我真的可以成為你的好幫手,讓你在事業上全力衝刺無後顧之憂,每天我都會在餐桌前等你一起用餐。」多美好的遠景。

  怕他說出她不愛聽的話,一見他眉毛微擰的於貞雅搶先一步取笑自己的厚臉皮,裝出可愛又俏皮的神情讓他無法拒絕。

  她知道自己在粉飾太平,自欺欺人的當作一切都沒變,她還是那個一心追著他跑、愛慕他的小女生,而他仍是心無牽掛的大男孩。

  這樣不是很好嗎?大家都不會受傷,就像一家人和和樂樂地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,誰都沒有傷心和煩惱。

  「貞雅,收起妳的強顏歡笑,不要假裝自己很快樂,若白哥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妳。」她的笑臉讓人感到悲傷。

  勸她出國留學是希望她能放開自己,換個新環境不再執著一段無望的感情,他所給她的全都給了,無法給予的仍是強求不得,也許她能在異鄉找到真愛。

  可是現在看來他的期望太高了,她仍然走不出自限的圈圈,懷著一顆最初的心期盼他有所回應。

  「我、我很快樂呀!尤其你就在我身邊,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。一鼻子微酸的抽了一下,她朝他綻放最美的微笑。

  不,她不快樂,在他愛上別人以後。「妳的幸福不該由我給妳,總有一天我必須離開妳,我有我愛的人……」

  「別說,求你別說,我就當沒聽見你說什麼,我們把它自動抹去好不好?」她硬撐著不讓自己露出悲傷,強要留住他的視線。

  雲若白拿開摀住他的嘴的小手,輕輕地揉揉她的發,「逃避解決不了問題,妳身邊有太多愛妳的人,妳要懂得珍惜所有。」

  「不要說得好像要跟我訣別的樣子,你的表情好嚴肅喔!笑一笑嘛!心情才會愉快。」她笑著拉高他唇角兩側,眼中微閃著淚光。

  「貞雅,認真地做妳自己,不會有妳想要的婚禮,我愛的是別人。」按住她的雙肩不讓她逃避,雲若白殘酷地粉碎她的世界。

  「不,收回去,你說的不是真話,我知道你在氣爹地關著你不讓你離開,所以你才故意說這些話來傷我的心,其實你是愛我的,只是你不願這段感情是被安排的。」一定是這樣,他在騙她。

  「我不愛妳,我沒辦法愛上我視同妹妹的女孩。對不起,貞雅,辜負妳的一片心意。」冷酷是必須的,她不能一直活在自我編織的夢裡。

  於貞雅似笑似泣的哽咽著,「別說抱歉,我們還是可以結婚,只要你不惹爹地生氣,你很快就能走出那道門。」

  她不在乎他心裡愛的人是誰,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沒有他,他是她的全部。

  「我不會娶妳,我只會娶我愛的女人為妻,妳要學著堅強。」他顧不了她。

  「那你愛我呀!難道你不想離開這個房間?」妥協不代表失敗,他會發現她是最好的女人。

  「我想離開,但不是因為愛妳,我勉強不了自己。」心有它自己的聲音,不由人控制。

  看著她的淚雲若白的心有些不忍。但該切斷的臍帶不能留,她有她的人生道路要走,拖著放不開的感情只會絆住她的雙腳,讓她想走也走不了。

  「假裝也不行嗎?我們可以假裝同意結婚,到時你就能趁機離開了,爹地也不會再鎖住你。」她只求短暫的美夢成真,為心愛的人披上白紗。

  雲若白搖著頭拒絕她的好意,「妳怎麼進來的?外面不是有人看守著。」

  這幾天除了於青海本人之外,就是送飯來的阿婆,還沒有第三人能通過外頭的守衛進來。

  「我求爹地讓我進來勸勸你,我一直哭、一直哭的哭得他心煩,他才不耐煩的給我三十分鐘。」算是會客時間,她苦澀的想著。

  「這就是妳兩眼紅腫的原因嗎?」她一定哭了很久才會讓於青海點頭放行,她真是太傻了。

  「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做,掉兩滴眼淚算什麼,是洋蔥熏紅了我的眼。」她仍不承認為他做了多少努力。

  「傻丫頭,妳……」正想勸她兩句,要她別再傻下去時,剝剝的聲響打斷他的聲音。

  想著哪裡發出吵雜聲,似在以指敲擊玻璃,卻又怕人聽見似的不敢大聲,一下輕一下重的時敲時停,像是小孩子玩著遊戲。

  本不想理會的雲若白不經意的瞄了一眼,隨即目光一定的微瞠,十分驚訝的盯著吊在窗外的龐大物體,暗忖他的不要命。

  「你在發什麼神經?!這裡足足有三層樓高,摔下去不死也剩半條命,你在向誰炫耀你飛簷走壁的本事。」想死不愁沒有自我了斷的方法,就是別死在他面前。

  「少囉唆,後面還有一個跟屁蟲,不想她死就趕緊拉我一把!」女人喔!都是屬於無法溝通的火星人。

  「還有誰……」話還沒問完,熟悉的女音讓雲若白驚得臉色大變。

  「什麼跟屁蟲,你這人懂不懂禮貌……啊!誰拉我。小心我重心不穩!」乾媽,救我……

  咦!誰家的牆壁雖然硬邦邦卻撞不痛,還有暖呼呼的安全氣囊?

  「摔死妳最好,叫妳別跟硬要跟,害我也跟著提心吊膽,要真把妳摔死了,我怎麼跟妳未來老公交代。」他一定瘋了才會被她說服。

  氣呼呼的於海峰還有著心悸的感覺,兩腳抖得幾乎快站不住,連忙拖了張椅子坐下免得腿軟,不到十公分寬的平台走得他心臟差點休克。

  更可怕的是身後還跟著一個她,他不只要擔心一腳踩空還要為她的安危操心,不管他以前做過什麼對不起朋友的事,這會兒也該扯平了。

  「是男人就不要嘮嘮叨叨,我要找的人呢?你不會把我帶錯房間了吧?」方向感真差。

  於海峰訕笑地指指她後頭,「不就在那裡嘛!別再找我要人了。」

  再來一次他會直接掛點,上天堂和上帝泡茶。

  「哪裡有人……啊!好痛,又撞到牆了。」這次的牆不硬卻很痛。

  「牆?」

  很輕的聲音從頭頂落下,抬頭一看的廖婉玲訝然一呼,「咦!你在這裡?」

  「我是在這裡。」他的氣有點虛,像是有人在他胸口重擊一拳。

  「我剛才沒發現你,以為他在騙我……噫,你的臉色似乎白了些,額頭也在冒冷汗,不會是生病了吧?」她摸摸他的額測體溫。

  不燙。

  雲若白深吸了口氣,緊緊將她抱著。「以後想死告訴我一聲,我親手掐死妳省得連累別人。」

  哇!這麼狠。「呃!你……你在生氣嗎?」

  「妳說呢!」他相信他起碼嚇掉十年壽命。

  「呵呵呵……我想你嘛!怕你被滴蠟燭、上手銬,雙手縛於後頭吊著……」先示弱再撒嬌準沒錯,女人的必殺絕技。

  「喂!小姐,妳看太多日本A片了,我們於家尚未開放色情市場,請尊重這裡有教養良好的淑女。」別太肉麻,很傷眼。於海峰受不了的開口。

  出落典雅秀麗的於貞雅忍著心痛微微頷首,眼底的淚往心中流,不看兩人深情相擁的身影,那畫面讓她的心快要碎掉。

  「咦!她是……」好漂亮的女孩,像精緻細膩的日本瓷娃娃。

  「我妹妹。」怎樣,比妳好上十倍不止吧!於海峰一臉驕傲。

  頓時一怔的廖婉玲沒經大腦的說出,「就是於家逼若白不娶都不行的那個貞雅呀!」

  一時之間,空氣變得凝窒,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僵硬,靜止的聲音不再流動。

  ※ ※ ※

  「女兒、女婿呀!你們不要怕,我帶媽祖娘娘來救你們了,聽見了就應我一聲……」

  房外的守衛在三十分鐘後打開房門要請於家小小姐離開,突地乍見房內多了兩個人,立刻警覺地將多餘的人重重圍住,意圖要捉拿他們。

  但是其中一人動作過於粗暴拉傷廖婉玲的手腕,見狀心疼不已的雲若白狠狠揮了一拳,把傷她的人擊倒在地。

  接著其他的人就想替同伴出氣,顧不得於青海不可傷他的交代,摩拳霍霍地朝他逼近,使得一旁想喘口氣的於海峰不得不挺身相護,一場混戰由此展開。

  敵眾我寡的情形下他們沒佔什麼上風,一身是傷猶做困獸之鬥,趁機邊打邊走的往外面逃,可一堵門卻擋住退路退無可退。

  就在他們以為必敗的當時,持著大聲公的廖林阿彩向內喊話,身後十部遊覽車上的人一起下車,全湧向高約兩公尺的鏤花鐵門,像在拆了門似的直搖。

  裡頭的人開門一看到聲勢浩大的一群人,全驚得鬆開拳頭楞在當場,不知該為錢賣命還是屈從群眾。

  「讓他們走。」幾天未曾露面的於海天忽然現身,決定了他們的命運。

  「可是于先生若怪罪下來……」

  「有我擔著。」一見守衛仍遲疑不決,他冷笑的提醒一句,「你們的支票還得要我的簽名。」

  一聽到這句話,一字排開的阻礙立刻消失,讓擁有愛人的雲若白通過。

  「謝謝。」話不必多,感激在心。

  「我不要你的謝謝,記得你還有個大哥,翔天科技隨時歡迎你歸隊。」他能做的只有這些了。

  「你父親他……」很意外那個人沒出面阻擋。

  「他剛剛出去了。」他說得輕描淡寫,但知情的人明白一定是他說了什麼,於青海才會匆匆忙忙的離開。

  男人之間的友情不需要言詞,意會的眼神流人彼此的心裡,沒有說再見的點頭致意,他們不曉得有沒有再見的機會,只能默默的給予祝福。

  「哥,我失去他了嗎?」

  哭倒在於海天懷中的於貞雅淚流不止,雙肩抖動得令人鼻酸,在場的兩位兄長都伸出安慰的手臂擁住她,給她精神上的支持。

  「有失必有得,難過是一時的,總有一天妳會走出陰霾迎向更美好的明天。」

  「有可能嗎?」她的明天在哪裡?

  「有。」活著就有希望。

  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,它只是生命的點綴。

  ※ ※ ※

  一離開於家,浩浩蕩蕩的進香團並未回到廖家,反而一路不停地開往幸福鎮,然後決定在鎮上唯一的一家溫泉民宿泡湯。

  十人以上有團體價嘛!而且又不限時間,這麼好康的事怎麼可以不加以把握,一票人擠成一堆根本不是在泡溫泉,而是在喝彼此的洗腳水,看著民宿老闆火冒三丈。

  為免夜長夢多又冒出個變態老頭來搶人,正好鄉親都在,英明果決的廖林阿彩怕女兒嫁不掉,聲音宏亮的宣佈小倆口馬上結婚。

  即使覺得過於匆忙,錯愕的新娘和意外的新郎臨時被趕鴨子上架,就在「愛情民宿」前的空地舉行婚禮。

  不久前老闆的好朋友蔣思思才由此地出閣,記憶猶新的鎮民又趕來湊熱鬧,全鎮動員采自助式戶外西式宴席,各家帶來糕餅點心應景,連桌子椅子都自備,讓人感到好窩心。

  這就是幸福鎮的人情味,在鎮長無為而治的政策下,大家和樂融融像一家人。

  「媽,妳怎麼知道我被人關在那間大得嚇死人的豪宅裡?」太厲害了,可以名列仙班受人間香火。

  得意揚揚的廖林阿彩還不敢居功,嗓門有點大的讓鄉親父老都聽得一清二楚。

  「也沒什麼啦!妳乾媽突然托夢說妳有難,我就帶著大夥一起殺過去。」

  「可是一下子怎麼能召集到這麼多人,還十輛遊覽車呢!」陣容強大得她都大吃一驚。

  她還以為在作夢,黑壓壓的一片著實驚人,總統府前的遊行也不過如此,一個一個的吶喊聲幾乎要掀了人家的屋頂。

  「呵呵……那有什麼難地,我們剛好要下南部進香,妳乾媽就發爐了,我們遲疑了一下才出門,上香問個清楚再出發。」其實不是她能幹,全賴神明保佑。

  「哇!乾媽真疼我,回去多上幾炷香。」當神的女兒還真不錯,時時有祂看護著。

  「妳才知道呀!以前要妳多吃幾包符灰死賴活賴的,非要我和妳爸逼妳才肯嚥下去,可真難養喔!」終於要嫁人了,她肩上的重擔也可以放下了。

  三條黑線浮上廖婉玲額側,乾笑地想著符灰和神明的法力不一樣,不能相提並論。

  她就是吃太多符灰才把腸胃搞壞,老吃不胖還被人取笑她在減肥,風一大得在身上綁塊石頭才不會飛走。

  「借問一下,婉玲姊姊的乾媽是誰?我也去拜一拜。」幫著跑腿的雷絲絲好奇的問道,手上還拿著鎮上花店貢獻的新娘捧花。

  一說到婚禮大家都很熱心,缺什麼補什麼不愁禮數不夠周全,連新娘禮服都由婚紗店贊助,分文不收地只要求拍一組相片放在店門口當宣傳。

  雖然新娘的姿色普普,但新郎的帥氣不輸鎮上第一美男子柳桐月,光是他就相當有看頭,新娘的部份可以跳過不看。

  「她乾媽不就是天後宮那尊天上聖母,我們民間俗稱祂是媽祖娘娘。」很靈驗的,她三個女兒都找到不錯的老公。

  「嗄!是那個乾媽喔!」她拜了十幾年也沒見過有效,還差點被嗜酒如命的母親賣到私娼寮。

  早知道就不問了,真掃興。

  「好了、好了,新娘子打扮好了要趕緊舉行婚禮,免得又冒出什麼奇怪的人害她嫁不出去。」她就擔心這件事,心頭七上八下。

  「媽……」老說這句話,她要不要做人啊?

  「神明入座了嗎?今天媽祖最大,一定要先安頓好。」祂要坐主位,看著祂乾女兒嫁人。

  廖林阿彩不理會女兒的叫喚,一轉身招呼鄉親們找好位置坐好,又和地方上的名人攀交情,忙和著好不熱絡,急著把一切安置得妥妥當當。

  一旁完全插不上手的雲若白看著丈母娘一手包辦婚禮的大小事,既好笑又佩服她老人家的活力,在最短的時問內弄出一場熱熱鬧鬧的喜宴,連神明也不放過的共襄盛舉。

  雖然有點倉卒,卻是他心目中最嚮往的畫面,沒有貧富貴賤之分,少了虛情假意,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單純地只為參加他的婚禮而來,不含目的和刺探商機恭喜他大喜。

  笑著走到新娘子身邊,他輕輕地在她唇上一吻,不破壞她好不容易化好的濃妝。再過十分鐘她就是他的妻子了,再也跑不掉。

  「親什麼親,結婚以後還怕親不夠嗎?快站到牧師面前準備宣誓,妳今天一定要給我嫁出去。」

  廖林阿彩的話引來一陣哄堂大笑,女兒臉紅女婿偷笑,東西方的神全來見證他們辛苦得來的愛情。

  只是信佛的叫信耶穌的來證婚有點不倫不類,不過大家開心就好不必計較,神明都一樣會保佑,婚姻走得長久最重要。

  「雲若白先生,你願意娶廖婉玲小姐為妻,愛她、照顧她、扶持她一生一世嗎?」

  「我願意。」

  「廖婉玲小姐,妳願意嫁給雲若白先生為妻,順他、服從他、相伴他一生一世嗎?」

  「我……呃!」為什麼台詞不同?她就得順他、服從他,那她不是很吃虧?

  「死丫頭,妳還不趕快說願意。」廖林阿彩氣得擰了她一下。

  「啊--好疼……」

  「嗯--」還不開口。

  委屈的廖婉玲哭喪著臉,非常不甘願的說道:「牧師,我可以不要順他,服從他嗎?我真的做不到。」

  好難吶!

  「呃!咳!咳!那妳會愛他一生一世嗎?」憋著笑的光頭牧師從善如流的改詞。

  「如果他能愛我一生一世,我也願意愛他一生一世。」不要再擰她了,大腿肯定多了好幾個淤青。

  「好,我正式宣佈你們為合法夫……」一切從簡是廖女士的要求。

  「等一下,婚禮請暫停。」

  「暫停?」

  遠遠跑來一位氣喘吁吁的女孩,名家設計的衣服沾滿草屑,兩腳泥濘看不清鞋子的顏色,髮絲凌亂像跑了好長的一段路,讓人看了好生不忍。

  她慢慢地縮短距離抬起臉,露出一張令人意外的臉。

  「妳怎麼來了?」她不該出現在這裡、在這時。

  難道她還不死心想企圖挽回?

  「若白哥,你快跟我走,爹地要自殺,遲了就來不及了。」她好擔心趕不上。

  又來了,同樣的爛戲碼那人要重複幾次?「放手,等我完成婚禮再說。」

  他不會讓任何人再來阻止他的婚事!他今天一定要晉身已婚人士。

  「你……你到底在說些什麼?爹地快死了你還漠不關心,你忘了你是他養大的嗎?」他有必要表現出冷漠嗎?即使爹地曾經關了他幾天。

  「就因為他對我有養育之恩,我才沒有提出告訴,我不可能為了他另一則謊言而放棄結婚,他白費心機了。」他不會再相信他。

  「這一次是真的,他一聽見大哥擅自放走你的消息就氣得大罵我們不孝,然後摔壞家裡的東西開車上山……」

  「上山?」他忽然有不好的預感。他不會也來到幸福小鎮吧?

  於貞雅接下來的話證實他的臆測。

  「他就在這條小路再過去一點的山頭,那邊有個高約八百公尺的懸崖,他說你不去見他他就要往下跳。」而她兩個哥哥一直跟著他,以防他失足墜崖。

  面無表情的雲若白冷冷地說道:「既然他在等我就不會那麼快跳下去,再給我幾分鐘也無妨,我會去瞧瞧他又在玩什麼把戲。」

  「你……」

  婚禮照常舉行,新人交換了誓約和戒指,在眾人的起哄下熱吻了五、六分鐘,無視傷心欲絕的於貞雅淚盈滿眶,心痛得快要死去。

  婚禮結束,新郎新娘換下禮服後,他們才一起走向她所說的懸崖。

  「嗯,我沒看過人家跳崖自殺,不知道會不會血濺一地、腦漿迸裂?」無聊人士甲如此道。

  「嗯!去瞧瞧也不錯,吐光胃裡的東西再來喝喜酒可以多吃一點。」無聊人士乙這般應和。

  接著無聊人士丙、丁也說:「沒錯、沒錯,我們也去湊熱鬧,我們還沒看過死人長什麼樣。」

  一個接一個像一條長蛇,一瞬間所有人都跑不見了,只剩下膽小的劉心蓮和她兒子小寶貝開心地吃著蛋糕,不怕有人跟他們母子搶。

  多好呀!一片寧靜。



第十章

  眾叛親離是什麼滋味,兩眼赤紅的於青海正在親身經驗中。

  賦予重任,將整個公司交給長子負責的結果居然是被抽銀根,暗地裡收購股票架空他的權力,趁他不在其位時轉移大權,讓他成為虛有其名卻毫無發言權的董事長。

  連銀行內的存款也提領一空,固定每個月匯五十萬到他帳戶供他花用,讓他無力僱用私人保鏢替他辦事。

  更甚者,海天還謊稱供奉他心愛之人遺骸的靈骨塔遭到火融,致使他心急如焚的驅車前往,想做最後一次的搶救。

  青出於藍更勝於藍,老狐狸生的小狐狸果然承繼他的手腕,趁他不在時將人私自放走,還一舉解聘他養的幾條狗。

  氣急攻心的他更發現次子於海峰根本未照他的命令行事,陽奉陰違的只做個樣子取信於他,其實是在幫雲若白拖延時間,讓他脫離他的掌控。

  一向最聽他話的小女兒也開始反叛,不僅不把他的話聽入耳裡,還哭著求他放手,不要趕盡殺絕把人逼急了,養大的孩子終歸是別人的,他留求不得。

  哼!他們懂什麼,他要的從來就不是三個孩子的感恩和尊敬,他們在他眼中不過是他血緣的延續罷了,根本不具任何意義。

  他要的始終是那個孩子,一個打小就和他心愛之人長得極其相似的小男孩,培育他、教養他,給他最好的生活環境,他最終的目的是得到他。

  要他和貞雅結婚只是一種手段而已,主要是讓他無法離開於家,這樣他就能天天看到他、時時與他共處,透過他思念已不在人間的那個人。

  而他們竟然聯合起來對付他,毀滅他長久以來的心願,破壞他精心策劃二十年的好事,讓他一無所有不再有呼風喚雨的能力。

  他們殺死他的靈魂、他的心,那麼這些孩子也該到了報恩的時候,他不會一個人走的。

  「爸,你何必想不開呢?懸崖的高度足以令人粉身碎骨,你不想摔得面目全非吧!」對他已心冷的於海天毫無感情的說道。

  「不要跟我說廢話,他來了沒?你們到底有沒有叫他來見我最後一面。」死不知悔悟的於青海態度仍強勢,以命令下屬的口氣一吼。

  「爸,你不要再玩了好不好?上一次你才騙他車禍傷重要,他見你最後一面,同樣的把戲他不會上當兩次,他沒你想像的那麼笨。」

  很想敲開他腦袋幫他洗腦的於海峰氣急敗壞的勸道。對父親的行為失望,但仍存一絲為人子女的關心,不希望他把自己逼進絕路。

  「哼!你這沒用的不肖子,我養你這麼大不是讓你來扯我的後腿,連點基本的貢獻也沒有,你活著幹什麼?」他氣得口不擇言,連兒子最後一點敬意也打碎了。

  「爸!你怎麼能說出如此絕情的話,我是你兒子耶!」血連苦心,這是父子天性呀!

  於青海不屑的嗤之以鼻,「養你還不如養條狗,兒子又怎樣?誰規定我一定要愛你們,你們的母親何時又愛過自己十月懷胎所生的孩子。」

  「你……」多無情的父親。

  「峰,別再說了,他說得一點也沒錯,我們的父母和人家的父母不一樣,母親深情不悔的愛著父親,而父親死心場地的想著別人的母親。」

  從來就不是他們,于氏夫婦沒愛過自己的孩子,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。

  「什麼別人的母親,你搞錯了,我愛的是……呵呵,他來了……哼!怎麼又帶著她?」先喜後怒的於青海表情多變得令人心驚。

  遠處出現移動的小黑點,隨著行走的速度慢慢變大,黑色的長影在陽光的直接照射下光亮了面容,那是屬於人的臉孔。

  俊偉不凡的雲若白攜著明麗動人的新嫁娘,以及狼狽不堪的於貞雅,徐徐地朝他走近。

  「爹地,我把人帶來了,他……」

  「妳滾開,我要找的人不是妳。清諺,你來了,我們好久不見了。」

  於貞雅輕細微顫的聲音才一發出,語氣兇惡的於青海像是揮垃圾的一掌揮開,絲毫不覺他的無情有多傷人,兩眼炯亮地對雲若白露出滿足的笑臉。

  但沒人有心思專注在小女兒的傷心上,幾張神情一繃的臉孔流露出耐人尋味的異色,眼中複雜地反芻那個年代久遠的名字。

  「我不是雲清諺,我是雲若白,雲清諺和顧明慧的兒子。」他嘴裡喊的人名已下在人世了。

  一聽到顧明慧三個字,於清海眼底倏地迸射出強烈的恨意。

  「不要在我面前提到她,那個不要臉的賤女人居然敢叫我祝福她和清諺,要我安心,她會替我好好照顧他,她以為她是誰,聖母瑪麗亞嗎?」她不配。

  「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?你病了。」喉嚨有點乾澀,拒絕聆聽事實的於海峰期望他別再說了。

  「我病了?」他哈哈地大笑起來,表情扭曲得近乎抽搐。「哈……我沒病,我很清楚,你們都認為我愛的是那女人是吧!其實你們都錯了,我恨她,這世界上我最恨的人就是她,恨得巴不得她死無全屍,我愛的人是……」

  「不要說了,你腦子燒壞了,立刻跟我回家。」面容冷肅的於海天厲聲一喝,不想他丟人現眼。

  「呵……你真像我,連命令的口氣也一模一樣,可惜我是獨一無二的,不愛有人搶了我的鋒頭,兒子凶老子倒真是孝順呀!」他冷蔑的斜睨。「不過有一點你不像我,完全不像,你喜歡的是渾身是肉的女人,而我中意修長俊挺的……」

  「別再說了,爹地,我求你。」聽到此,再天真的人也曉得他在說什麼。於貞雅哭出聲。

  於青海的眼神飄得極遠,笑得好像二十幾歲的大男孩,「乖女兒,妳不知道為了你們幾個我有多痛苦,我根本不想碰女人的身體。」

  他父親說了,只要他替於家生下三個孩子傳遞香火,接下來他要愛誰他全然不管,就算他公然的帶男人回來睡覺他也會睜一眼、閉一眼由他去。

  所以他勉強自己去做他不願意做的事,即使每回做完後,他都會跑到浴室吐到虛脫,但為了日後的自由還是一再強迫自己要忍耐。

  「你說這種話對得起媽嗎?她愛你愛得沒有自己,甘願當你身後的影子。」那是一個為愛受苦的傻女人。

  提到愛他的妻子,於青海不由得笑了,「她知道我不愛她,從我娶她的第一天開始,她說她不在乎我愛的是男人,只要她的情敵不是女人她都可以忍受。」

  突地,他的表情變得狠厲。

  「可是她卻要跟我離婚,說她愛我愛得好累,她沒力氣再愛我,雖然她能容忍她的情敵是男的,但親眼目睹我們在親熱她就崩潰了。」

  「你把男人帶回家……」冷抽了口氣的於海峰終於瞭解母親的冰冷所為何來。

  「是她太大驚小怪了,我不愛女人當然愛男人,總不能要我一輩子不抱溫暖又結實的身體。」說到此,他笑得深情的看向雲若白,「清諺,你別吃醋喔!我自始至終最愛的只有你一個。」

  他好愛他,愛得連自尊都可以拋棄,只求他回過頭來看他一眼。

  「於伯伯,你看清楚點,我是若白並非死了二十幾年的那個人。」仔細一算有二十三年了吧!那年他才七歲。

  「什麼?死了二十多年……」他的眼忽地露出困惑,隨即是憤怒的哀傷。「是那個女人害死他的,明明有孕在身,還硬要跟著我們上山去,把我們的速度給拖慢了。」

  雲若白微訝的問道:「我母親懷孕了?」

  他不記得了,完全沒印象。

  「四個多月了,是個小女孩。」停頓了一下,於青海晦暗不明的眼閃過一絲陰猶。「想知道他們真正的死因嗎?」

  「不是死於山難嗎?」歷劫歸來的山友是這般告知的。

  「想知道事情真相就過來我身邊,我一五一十的告訴你。」他會是他的,誰也搶不走。

  「你說的是真的,還是他們隱而未宣的內幕?」難道雙親的死並不單純?

  欲得知父母的死是否另有內情,雲若白向前跨了兩步。

  但手臂上的拉力阻止了他。

  「不要過去,懸崖邊的泥土很鬆,前些日子剛下過雨的上質承受不了兩人的重量。」而且,起風了。廖婉玲一臉憂心。

  「對,聽你老婆的話,沒什麼事值得用命去換,太危險了。」一不小心就萬劫不復。

  剛升格為雲太太的廖婉玲頗不自在的彎起嘴角,朝一樣關心她老公的於貞雅微微一笑,一切的情情愛愛盡在笑容下化為蝴蝶的薄翼,淡化了。

  離她們一百公尺左右的於青海清楚的聽見兩人的對話,視線落在閃閃發光的對戒上,得意忘形的嘴臉頓時消失,露出近乎妒恨的神情。

  「你不過來就永遠無法知曉你父母是怎麼死的,你想抱著這些遺憾過完你的一生嗎?」他故意往懸崖邊前進一步,落石混著細砂順勢滾落。

  「好,你別再動,我過去就是。」不管是不是為了他爸媽,對於有養育之恩的他,他做不到完全的無動於衷。

  人是有感情的,縱使於青海的行為值得商榷。

  「不要呀!老公,你別糊里糊塗的聽信他的話,他的精神狀態不太穩定。」她可不想一結婚就當寡婦。

  一聽到她急切的低喚,雲若白欣喜地反握住她的手臂,「你剛叫我什麼?」

  噘著嘴,有些惱他的廖婉玲不情不願的說:「老公呀!還是你想聽死鬼、老不修、殺千刀的。」

  她有很多版本任君選用,寫小說的人有一堆替用文字以備不時之需。

  「不,老公好了,我喜歡妳叫我老公,親愛的老婆。」雲若白溫柔的吻吻她的額頭,輕按她手背一下要她安心。

  儘管心有不安,她還是放手讓他走向於青海,但冒汗的手心可見她有多緊張,連呼吸聲都低不可聞,尤其是於青海那隻老化的手撫上他光滑年輕的臉龐時,她幾乎不敢喘息。

  「多像呀!你真該代替你父親陪著我,那年沒成功的佔有你我一直懊悔至今,我好喜歡你寬厚的胸膛。」就算只有一次他也甘心。

  原來不是夢,那是確有其事,他差點侵犯他!雲若白的瞳仁黯了黯,額上青筋浮動。「你可以說了。」

  「說什麼……喔,那件事呀!」於青海迷戀地撫上他的胸膛,笑得非常滿足。「是你母親不好、她不乖,老是想跟我搶你父親,所以我在她的登山繩上做了點手腳。」

  很簡單,而且不易被發覺,只要上點油再讓上頭的扣環失去功用,她就會像失控的鳥兒般往下墜、往下墜,整個身軀如春天的櫻花般鋪在佈滿鵝卵石的河床上。

  「……但她就是不肯放手,死命的將繩子纏繞在手上往上爬,什麼為了她肚子的孩子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,我只好幫她省點氣力在繩子上劃一刀。

  「誰知發現妻子沒跟上來的清諺又中途折返,見她有難拚命地想救她,不惜攀著陡峭的山壁要讓她們母女倆脫險。」

  「你殺了他們?!」雲若白的心像破了個洞,眼前的景象彷彿回到那時的場景一般,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母在他眼前墜落。

  於青海神色恍惚的低喃著,「繩子斷了,他們兩人手心相握地往下掉,清諺還笑著看著我說:我不怪你,別想太多。」

  「你殺了他們!」雲若白沉痛的閉上眼,感受心在淌血的悲鳴。

  「死了還一起做伴,他們憑什麼留下我,你要代替你父親陪我,我們一起去死吧!」他忽然拉著他往更邊緣的地方退,意圖要他陪葬。

  於青海心志喪失的行為看得大家都捏了把冷汗,一心求死的人意志相當堅定,尤其背負多年害死摯愛的罪惡感更讓他力大驚人,幾乎是將兩人置於險境中。

  就在這個時候,一道衝擊力十足的身影衝了過來,直接將毫不設防的於青海撞出懸崖,來人自己也因重心不穩而跟著往下墜。

  所有人都傻住了,不敢相信這突來的意外,一時間僵在當場無法動彈。

  那是藍,於青海的貼身助理,也是受他控制的男寵。

  「你們這幾個人還在發什麼呆?沒瞧見那個不怕死的笨蛋,掛在突出的樹根上嗎?還有找幾個壯一點的山青把死人扛上來,叫鎮上的葬儀社來處理一下,把『失足墜崖』的屍體妝化美點,別肢離破碎,沒事的人就回去繼續喝喜酒。」

  鎮長的一聲令下,看戲的鎮民如夢初醒地開始移動,有人救人,有人準備門板扛屍,有人則通知葬儀社來賺一票,大部份的人則真的又返回喜宴把東西吃完才回家。

  茶餘飯後又多了一件軼事可談,繼上回的豪華車陣迎親一事後,死了個人也算大事,畢竟幸福鎮的人太幸福了,從沒人想要從懸崖上跳下去。

  熱鬧的喜事和哀戚的喪事同時發生,心情複雜的於家兄妹不知該和受害者說什麼,彼此眼神交會算是道別,護送著父親的棺木下山。

  在鎮長的「見證」下,負傷不重的藍什麼刑責也不用負,他只是非常盡責地想搶救他的老闆卻來不及,兩人雙雙墜崖,而他比較幸運的被獲救,目前在「愛情民宿」休養。

  反正鎮長李元修說了算,在幸福鎮她最大,再加上於家人沒異議,這件事就這麼不了了之,完美落幕……

  但那個「愛情民宿」的老闆在幹什麼?好像在收賄款。

  「喔!老闆,這帳單是怎麼回事?」廖婉玲皺眉地問。為什麼她從頭到尾都看不懂?

  「租借結婚場地要不要錢?」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。

  「這……要。」合情合理。

  李元修又說:「事後的清潔費該不該付?」員工也要發薪水,總不能要他們做白工。」

  「該。」她點頭。理所當然。

  「人家為了救妳老公而負傷,這食宿費是不是由你們支付。」敢搖頭就是忘恩負義。

  氣虛的廖婉玲連忙說:「是。」

  天經地義嘛!他們欠了他一份恩情,雖然對方的本意不是救人而是同歸於盡。

  「禮服、捧花、桌椅,點心不用錢嗎?人家辛辛苦苦地贊助,妳好意思不回禮嗎?」她敢說是,以後就不必在鎮上露臉了。

  「是要回禮,禮數嘛!我……」好像哪裡怪怪的,似乎回應得太順了。

  「什麼回禮?妳在看什麼?」瞧她點得頭都快垂地了。

  雲若白抽走妻子手上的帳單,對上頭的數字有點小意見。

  「呃!老公,我的錢不太夠,你要幫忙墊一點喔!」不是一點,是很多點。

  眉一挑,他笑著將手往李元修肩上一搭,「老闆,妳用的是哪一牌的計算機?小數點的位置點錯了,還有帳目也有不合理的地方。」

  坑人也不是這種坑法,真把他當肥羊宰不成。

  「那叫逗點不是小數點,而且我把你的事情搓得圓圓滿滿,付點服務費也是應該的,你想賴我帳?」什麼事都好商量,唯獨錢的方面難溝通。

  她還真敢搶,真是合法的土匪。「去掉一個零再乘以2如何?我保證現金支票不跳票。」

  「不,乘3。」李元修手指比出三。最少要這個數。

  「好,成交。」他當場取出支票簿填下數字,撕下一張交給她。

  一收到支票的李元修眉開眼笑的答謝,「好客人,歡迎再度光臨,下次結婚我打八折。」

  「妳說什麼?!」收了他的錢還敢咒他婚姻不幸。

  拿到錢的老闆才不管他的橫眉豎眼,一邊叫劉心蓮把整袋玉米扛進廚房,一邊喊著雷絲絲要她趕豬,順便被神出鬼沒的大廚師嚇了一跳,她啐了一句。鬼族的呀!

  「喔!對了,有個自稱東東主編的男人要找熏衣草,他說稿子呢?再不交稿就宰了妳。」報告完畢。

  瞪大眼的廖婉玲大叫,「啊--完了,我的雲中鶴還在等我。」死了、死了,她一定死定了。

  尖叫一聲的大作家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向她的電腦,完全忘了她還有一個老公,對著螢幕大談愛恨情仇,把兒女私情拋卻腦後。

  接下來的三天她又進入日夜顛倒的不正常作息,邊打哈欠邊在竹林裡煮宵夜的可憐男人飽受蚊子摧殘,腿上的紅豆多得和她打出的字一樣。

  岳王爺後人岳如意終被大魔頭的深情感動,兩人雙雙歸隱山林不問世事,在賀連山下放牧養羊,從此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快活日子,幸福美滿地一年生一個,兒子跟牲一樣多。

  (全書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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